林宝廷猝不及防,下意识就跪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小皇帝。
“怎么?朕冤枉你了?”韩昼一面说,一面自己拿了外袍披上。
林宝廷回神,磕了个头道:“陛下,是奴婢无能,奴婢有失察之责,但……”他说着瞥一眼殿外,外面已经响起宫女内侍给摄政王行礼的声音了。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但此事不好闹到摄政王跟前啊。”林宝廷小声提醒主子。
话音未落,就有小太监通传,“摄政王求见。”
韩昼没搭理仍跪在地上的林宝廷,扬声道:“快请表兄进来。”
原主为表亲近,之前都喊裴见戚为表兄,并让其他兄弟姐妹也这么称呼裴见戚。
很快,殿门被推开,一身玄色蟒袍的裴见戚缓步入内,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韩昼没去外面迎他,只是气鼓鼓地喊:“表兄,到内殿来说话。”
裴见戚应了声,走入内殿,就见小皇帝正手忙脚乱地系腰带,旁边地上则跪着一脸惶然的林宝廷。
裴见戚向小皇帝行了一礼,没有问林宝廷为何跪着,而是问:“陛下为何没去尚书房读书?若是圣躬违和,臣便请太医来为陛下诊脉。”
小皇帝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凑到裴见戚跟前,就像是个犯了错求大人原谅的小孩,讨好地眯着眼睛笑,“朕身体好着呢,就是今儿天太热了……再加上这奴才撺掇,就偷懒了。”他说着看一眼面露震惊的林宝廷。
林宝廷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会直接把锅扣自己头上,之前是小皇帝自己说,偷懒的事儿一律不能让摄政王和长公主知道。
刚刚小皇帝踹他那一脚,不是因为他将告假之事泄露出去了吗?怎么到了王爷跟前就换了个说法?
裴见戚却是神色不变,只是多看了小皇帝一眼,有长进,学会甩锅给奴才了。
他于是看向林宝廷。“你为何要让陛下告假?”
面对摄政王的威压,林宝廷吓得面色惨白,磕头道:“摄政王明鉴,奴婢也是为了陛下好,这大热天的,陛下若是中了暑气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又看向韩昼,“奴婢愚钝,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主子的身体是第一位的,主子爷还不记事儿的时候,奴婢就来伺候主子了,就盼望主子健健康康的,可主子登上帝位后,整日忙于课业,早出晚归,格外辛苦,奴婢看了心疼……”
不管小皇帝抽什么风,林宝廷下意识想挽回小皇帝对自己的信任。
“林宝廷虽然短视,却也是一片忠心。”裴见戚淡淡道:“陛下倒也不必生气。”
在他看来,这就是主仆俩故意演给他看的。他倒乐得配合。
韩昼却不松口,“朕身边如何能留这样短视之人,朕耳根子又软,今儿被他哄着告假偷懒是小,明儿万一被他哄着跟表兄离了心可如何是好?”他眼巴巴地看着裴见戚,满脸写着对表兄的信赖。
裴见戚眼眸微眯,林宝廷也算是他放在乾清宫的一枚棋子,只因此人能贴身伺候小皇帝,小皇帝又格外信任他,往后大有用处。因此,裴见戚专门交代过林宝廷,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立场,而是站在皇上的角度去说话。
皇上登基后这一年来,林宝廷也做的不错。
小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早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没有人甘心一辈子当傀儡,如今这样的关系,顶多再维持三四年,到时候就算小皇帝不急着亲政,也会有人从中挑拨。小皇帝终究会和自己站到对立面上。
而小皇帝对林宝廷的信任,则是一种本能,只要林宝廷只替小皇帝办事,小皇帝对他的信任就会越来越深。
真到了自己和小皇帝反目的那一天,林宝廷也就派上用场了。
哪儿能想到小皇帝如此没脑子,竟然要把唯一一个“忠于”他的奴才赶走。
林宝廷直接傻眼了,小主子这理由找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时候说自己对摄政王也是忠心一片,岂不是和自己之前劝主子的话冲突了?
“可他伺候了你那么多年。”裴见戚道:“你真就忍心把他撵走?”
韩昼道:“朕也是为了他好啊,林伴虽然对朕忠心,但他头脑简单,目光短浅,在这乾清宫总管的位置上,早晚被人算计。不如早些打发他去别处当差,对朕对他都有好处。”
小皇帝说着还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对林宝廷道:“你可别怪朕。”
“奴……奴婢不敢,只是,只是……”林宝廷下意识看摄政王,王爷赶紧想想办法啊!
裴见戚没有替林宝廷说话,虽说此人是自己在小皇帝身边埋的耳目,却也不是非他不可,当下若是再替林宝廷说话,反倒容易引起他怀疑。他于是颔首道:“陛下所言不错,陛下打算让他去何处当差?”
韩昼不假思索道:“听表兄的。”
“臣无权插手内廷之事。”裴见戚身为摄政王,在朝堂上一言九鼎,却没权力把手伸到内廷之中。
当然,没权力并不代表没这个能力。裴见戚如此说,只是不想僭越的太明显。
韩昼立刻给表兄递上台阶,“不听表兄的,难道要去问母后吗?”太后掌管宫务乃名正言顺,可众所周知,小皇帝和这位嫡母是对立关系。
这直白的一句话,谁是敌谁是友都摆在了明面上,裴见戚眼底不由闪过几分笑意。
小皇帝绝对信任的眼神和语气,让他不禁想起另一张与他相似的面孔,只是眉眼更加精致柔和,那双眼睛仿佛小鹿一般单纯清澈。
先帝葬礼上,他第一次见她,她着一身素服,惶然无措的站在小皇帝身边,看向他时,眼中还蒙着层泪意,待认出他后惊喜的上前见礼,仿佛自己是从天而降的神祗。
“不如让这奴才去永福宫伺候吧。”裴见戚像是随意安排似的,轻描淡写道。
韩昼闻言,心下却是一凛,永福宫是长公主所居之处。
这人对长姐果真心怀不轨,竟想顺水推舟,把眼线放到永福宫去!
他眯了眯眼睛,倒也不是不行。于是爽快地点头,“行啊,听表兄的。”
林宝廷闻言,心下也松了口气,去公主身边总还是能经常见到陛下的,说不定哪天陛下想起从前的主仆情分,就又让自己回乾清宫伺候了。
他一个劲的磕头谢恩,韩昼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发他下去。
林宝廷退下后,裴见戚和颜悦色地问韩昼,“那日后陛下想让谁在跟前伺候?”
韩昼道:“乾清宫这么多小内侍,轮着来就行。哪个用着顺手,朕再让他做乾清宫总管太监。”他正好可以看看这些人的秉性,原主对这些人的印象就是先帝的人。
在原主心里,父皇疼爱三弟,时常忽视自己这个长子,父子俩感情并不深。
这也导致先帝留下的人,原主都默认是支持三弟的,十分戒备。
韩昼倒觉得没必要一杆子打死,人都是会变的。
裴见戚淡淡应了声好。
韩昼根本没问裴见戚如何知道自己下午告假,裴见戚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二人到外间落座,小内侍端上茶来。
裴见戚浅啜一口,对韩昼道:“这几日天气炎热,臣担心陛下和公主住在宫中染了暑气,北苑已修缮完毕,不如请陛下移驾北苑避暑。”
北苑是本朝的皇家别苑,先帝时期开始修,刚刚完工,先帝还没来得及享受就龙驭宾天了。
也就是说这地方还没人住过,韩昼想了想,点头道:“好啊,只是没有朕去避暑,留母后在宫里受罪的道理,理当奉母后一同前去。”
裴见戚闻言微微皱眉,他想让陛下和长公主去北苑,本就是为了隔绝谢家与姐弟俩,也更方便他往姐弟二人身边安排耳目。
韩昼道:“表兄也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朕若不带母后去,谢阁老还有那些御史言官们又要说朕了。”
小皇帝皱着眉头,露出无奈又委屈的表情。
原来是怕这个,裴见戚放缓声调,“陛下不必担心,臣不会让外朝的声音扰您不快。”
韩昼眨眨眼睛,“表兄是不让他们说,还是不让朕听?”
不让御史言官说话,就是专权独断,甚至会更加影响小皇帝的名声,不让小皇帝听,则是掩耳盗铃,更有隔绝皇帝和外朝消息往来,让小皇帝当聋子瞎子的嫌疑。
裴见戚竟一时被这话问住了,似乎怎么说都不是。
他只能含糊道:“此乃小事,陛下不必费心,臣自有办法。”只要他命人弹劾谢党的官员,谢党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没心思管小皇帝避暑的事情了。
韩昼见问不出来,倒也不急,只道:“那这事儿就拜托表兄了。”说着兴奋地搓搓小胖手,“要去北苑玩喽,姐姐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裴见戚见他一团孩子气,在心里不屑的哼了声。
小皇帝远远不及谢太后之子聪明灵慧。
长公主倒是饱读诗书,颇有才情,可惜身为女子,对朝堂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若非如此,他们也就不需要自己这个摄政王了。
裴见戚手头还有许多政务,这些事都是不用和未亲政的小皇帝商议的,他说完让小皇帝避暑的事情后,就起身告辞。
韩昼高高兴兴送走表兄,去书房看了看原主做的功课,原主这小脑瓜里别说帝王之术,四书五经也没装进去多少,师父布置的功课都是勉强完成。
小皇帝自己如此懒散怠惰,旁人如何能将他看在眼中?
扮猪能吃虎,真猪只能任由宰割。
韩昼提笔试着模仿了下原主的字,把字写丑还真不容易。
写了半页,外面日头偏西,有小内侍提醒他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韩昼放下笔,“朕去找三弟,在他那儿用膳吧。”
小皇帝登基后,两个弟弟也都受封王爵,八岁的二皇子韩晋被封为郑王,七岁的韩旭则被封为吴王。
封王后,二人就没再与母亲住在一处,而是一同住进了景仁宫。
这主意还是摄政王出的,理由是怕谢太后挑唆吴王和陛下之间的兄弟感情。
把人家母子分开了不假,但同时也把皇帝和两个弟弟隔开了,人家俩一块上学一块吃住,韩晋母亲只是才人,下面还有个妹妹要照顾,他投靠韩旭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小皇帝没有强大的母家,也没有兄弟支持,可不只能靠表兄摄政王了?
韩昼冷哼。裴见戚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小内侍听闻他要去景仁宫,面露为难之色,仿佛景仁宫有洪水猛兽似的。
韩昼不管他什么表情,自顾自往外走,小内侍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头一个伺候陛下,哪儿能因为这个就误了差事,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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