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沈鸣鹤答得坚定非常,“我与明枢不一样。”
曾经的沈鸣鹤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仙尊的弟子。可当天衍宗宗主的长子明枢拜了尊上为师之后,他才明白,像他这样被仙尊随手收下的人,在外甚至不能称自己是仙尊门下。
像明枢那样奉过拜师茶,行过拜师礼,乃至为此特地举行过仪典的,才是仙尊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是修真界公认的、仙尊的衣钵传人。
“如何不一样?”萧舜卿皱着眉,直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关窍,但一时又不得其法,于是诚恳而疑惑地唤:“道君?”
道君避而不答,只道:“我之后,会把尊上之前的剑谱整理好,交给你。”
萧舜卿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感觉到他的回避之意后,也不好再问,轻轻揭过刚刚的话题,应道:“我不想学仙尊的云霄剑法,我想学道君的剑法。”
学自己创的剑诀……她真的怕自己使个起手式,沈鸣鹤便将她的马甲扒了个底朝天。
她本以为青年又要皱眉苦劝,但出乎意料的是,沈鸣鹤竟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
后来才知道,昭宁道君为了一个刚刚相识不过几个月的陌生弟子,查遍了修真界有史以来的所有剑谱,花费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不辞辛苦地又编创了一套剑法。
*
萧舜卿终于摆脱了繁重的课业,但是,却开始了每日到倚兰居点卯的生活。
点卯第一天,一身白衣的道君凭风而立,耐心地教授流光剑法的起手式——云破月开。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起式的剑意很温柔。如山涧小泉般缓缓流淌,闲适而自然。可剑意在无形之中携带的力量,又足以击破阴霾,荡涤九天,使穹宇重现清朗本色。
起手式并不复杂,但由道君做来,却分外得赏心悦目。萧舜卿从前便觉得,他是个天生的剑修,此时时过境迁,更觉得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抬手一转身,都是那么得恰到好处。
——如果不要整天盯着她练剑,那就更好了。
萧舜卿拿起手中的木剑,照着刚刚的所见所感,依葫芦画瓢。九霄仙尊用了一辈子的剑,对手中的剑自有其领悟,对于她而言,学剑不难,难的是如何学剑。
不能太拙劣,太拙劣的话,沈鸣鹤兴许便真的要觉得她心性不定、要多加磨炼了;也不能太精妙,尽管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解释一个初学剑的人突然有了宗师的水平。
这个度好像很难把握。好在萧舜卿是第一次给人当学生,沈鸣鹤也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两人都不太清楚一个正常而普通的弟子是怎样的水平。
当萧舜卿使完起手式,悄悄地去观察沈鸣鹤的神色时,道君微怔了一下,而后稍稍弯唇,似乎是想露出一个鼓励的笑。
道君本就容貌出众,即便常年冷着脸,也有数不清的痴男怨女对他心驰神往。
而当他弯下眉眼,放柔神情时,你更会忍不住赞叹他的眉,他的眼,他眉下那颗艳丽的泪痣,以及笑时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酒窝。
可惜他好像是个极吝啬笑容的人,只是一瞬,便收了笑意,只剩下一句略显干巴的鼓励:
“不错。”
萧舜卿应是,收回目光,继续演练流光剑法的起手式云破月开。道君仍然保持着沉默,他不像仙尊的另一位弟子明枢,没有慧心妙舌,也不善于玩弄辞锋,但他有一颗比明枢更真诚柔软的心。
九霄从前就知道座下两位弟子的性格,但当那股属于道君的灵力落到萧舜卿身上时,她还是不由感叹:现在的他真的太内敛了。
明明刚捡到他时,还是一副犟得要死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时的九霄为他的性子头疼不已,如今的“九霄转世”,却忽然怀念起了少年时的沈鸣鹤。
道君的灵力属于冰系,理应是冰冷的,但绝不会让人感到刺骨。它带着淡淡的冷意落到身上,不是为了惩戒,甚至也不是警示,它只是善意地提醒你:
这里的力量应该再大些。
这里的收势慢了些。
这个动作,应该再多练习几遍。
萧舜卿在那道柔和无比的灵力的指引下,慢慢将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绽改了,然后又望向站在长廊下的道君。
——倒真像年少活泼的小姑娘,在寻求师长的鼓励了。
萧舜卿为自己的举动脸红了一瞬。
“你做得很好。”第一次给人当老师的沈鸣鹤无意识地松了口气,松开一直攥着的衣袖,将右手背到身后,“不过剑道在勤,你不能松懈,往后,每日都要挥剑至少一万次。”
萧舜卿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但没深思。见他神色坚定,不像是能打商量的样子,便只好拱手领命,扛起初学者使用的木剑,开始了挥剑一万次的任务。
等她练得腰酸腿软,满头大汗,不知到底挥了多少次剑的时候,萧舜卿终于从迷迷糊糊的大脑深处,找到了答案。
哦,原来当初九霄教少年沈鸣鹤练剑时,也说过类似的话,提过挥剑一万次的要求。
难怪这么耳熟。
有一瞬间,萧舜卿几乎疑心这小狼崽子是不是知道了她非转世而是本尊,故意拿这法子整她。
但这想法只是存在了一瞬,便又被她掐了去。沈鸣鹤不是这样的人。
她蹙眉拿起木剑,正想想法子偷点懒,那道微凉的灵力便又落在了身上,不痛不痒,但存在感十足。
只好任劳任怨地继续挥剑。甭说是萧舜卿,就是九霄,在获得自保能力之后,也鲜有如此刻苦的时候。
萧舜卿心累之余,又不免升腾起一丝愧疚和感叹。道君这师尊可比她当年称职多了,彼时九霄正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四处奔波,很少能有时间指点徒弟的修行。
而沈鸣鹤不但事事过问,而且还特地在小亭中置了张书案,即便处理书院事务,也不忘注意练剑的便宜学生。
多么正直而勤奋的院长,多么有职业操守的老师。萧舜卿自愧不如。
“老萧——好消息!”这段时间不知在折腾什么的系统突然冒头,察觉到她现在气喘吁吁、有气无力的情况后,系统的拟态简直笑得前仰后仰,“伟大的宿主大人,你怎么混得越来越差了!”
片刻后,又观望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若有所思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儿鄙夷,“你们该不会在玩什么涩涩的师徒p l a y吧。”
系统简直将矫揉造作诠释到了极致,“天哪,人家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纯洁系统呢。”
萧舜卿:“……”
谢谢,黄河的水加起来都没你黄。
浑身酸痛的萧舜卿没力气和它拌嘴,暗暗在心中记了笔账,威胁道:“你最好是真的有好消息,否则……”
“当然!”系统笑道:“我已经联系上主系统,向中央汇报过情况啦。之前因为意外毁去的星际航道应该要不了就要修复啦,你的退休生活近在眼前!”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萧舜卿竟然愣了一下。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乱,喜悦自然是有的,但除此之外,无端又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手腕一抖,剑就不自觉地偏了点。
于是那道熟悉的灵力又打在了手腕上。
萧舜卿回过神来,兢兢业业地完成了剩下的任务,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屋,在室友崔允安满是摸不着头脑的眼神中,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充实而疲惫。
唯一不同的是,沈鸣鹤隔三差五的,便会在她训练完之后,送上一点以作鼓励的小礼物。
有时是灵石法器,有时是甜点零食,有时是可以稳固修为心境的丹药、药剂,有时又是在修真界年轻仙子之间十分风靡的衣裙……这些礼物,大多是萧舜卿需要的东西,或者,以她这个年纪来看,会喜欢的东西。
可见道君是花了心思,甚至专门做了功课的。
萧舜卿记得,九霄当年也曾干过这样的事,但她自认准备的礼物,远不如今日的道君用心。
她无端有些挫败,想着做老师比不过人家,做学生时总不能还比人家差吧。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萧舜卿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收起了这不必要的好胜心。
她看着被人送到手中的精致发簪,暗戳戳地盘算:道君这么温柔,这么贴心,一定也是很好说话的。
次日训练,萧舜卿练剑时一点儿也不曾偷懒,不掺半点水分地完成了任务之后,并不曾像往日一样离开,而是垂眸站在了沈鸣鹤面前。
“道君,我不想再每日挥剑一万次了。”
他不说话,萧舜卿便厚着脸皮去扯他白色的广袖,不甚熟练地开展着撒娇耍滑的业务,“我好累啊,每日练完剑,都累极了。
“道君能不能稍稍将要求放宽一些呢?
“我看院中那些学剑的师兄师姐,也不曾像我这样。
“道君为什么对我这样严苛呢,难道您认为我是九霄的转世,就必须像九霄那样吗?”
见他神色有些松动,萧舜卿便再接再厉,故作伤心,“道君是觉得我太过懒散不务正业,丢了九霄的脸吗?”
“没有。”沈鸣鹤小心地将袖子扯回来,没什么威慑力地轻斥:“休要胡言。”
休要胡言。这四个字应该是昭宁道君对萧舜卿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看来这事是没得商量了。
萧舜卿无精打采地应了是,悻悻地数鞋履上的珍珠——这回是真的有些伤心了,她从前那个乖乖徒弟,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
“依你就是了。”
萧舜卿惊喜地抬起头来,笑盈盈地道谢。
道君颔首之后,便离开了小院,仪态一如往日端方。但萧舜卿总觉得他的脚步比往日快,倒像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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