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发的二姐夫来探望他,顺便与二哥见面。二姐夫年轻时努力读书,最终以初中毕业成为村里最高学历的骄傲。他经常主持婚丧嫁娶,村里的对联有一半出自他手,因而被称为“秀才”。
几杯酒下肚,秀才的脸泛起桃花色,第四杯酒下肚后,脸色如同红布般鲜艳。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对躺在床上的李大发说:“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弟,心里真是难受啊……”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掉在桌上,二哥忙不迭地把菜碗移开,怕菜又被泪水弄咸了。
李大发本来看着他们吃饭,心里暖洋洋的,听到秀才如此哀伤,不由得心生不满。他想说:“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像是在咒我。”但他的话被喉咙里的肿瘤堵住,只得别过头去,避开秀才的泪眼。
饭后,二姐过来说:“我把西厢房的玉米拉走了,耗子越来越多,再不搬就全被吃光了。”这些玉米还没脱壳,没来得及卖,二姐早就打好了算盘。秀才这次来,不仅是走亲戚,还顺便帮忙拉玉米。
李大发听着他们搬玉米的声音,心里更是恼火,吐了一口绿水,拿木棍敲了敲床头,却无人理会。二哥也在帮忙搬玉米,大姐不在家。
日光渐渐移去,屋里阴影渐浓。他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地骂:“没良心的,拿了钱不给我治病,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然而,门外搬玉米的人早已走远,无人听见他的抱怨。
二姐打电话给大姐:“我把玉米搬走了,再不搬耗子要造反。你看看院子里还有啥值钱的,改天来拿走。”大姐本想要小铁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随口说:“拉走吧,省得以后麻烦。”
临走时,秀才突然想起什么,从电动三轮车上跳下,折返回院里。在拴着大笨狗的梧桐树下,有辆斜倒的小铁车,车把有些生锈。秀才脸红如布,急匆匆地走过去,眼镜滑到鼻尖,他扶了扶眼镜,刚靠近铁车,大笨狗突然跳起来,汪汪地叫了两声以示抗议。
秀才被酒壮了胆,对着狗骂道:“畜生,自家亲戚都不认识了,再叫,看我不扒了你的狗皮煮了吃。”大笨狗活了十三年,早已聪明通透,见无人撑腰,怕主人死后被当作下酒菜,于是乖乖趴下,不再出声。
小铁车被搬上了二姐家的电动三轮。后来大姐来,发现小铁车被拿走,心里略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二姐赶紧劝道:“你看看院子里还有啥值钱的,都拿回家吧。”大姐环顾四周,只见四间大砖房已显斑驳,当年还是她帮着盖起来的,却无法带走。
二姐提议:“要不,你把大笨狗牵走吧,也值几个钱。”大姐拒绝道:“我家已经养了三条狗,快喂不起了,要这么多狗干嘛?先在这里养着吧。”
家产几乎分完,后事也交代清楚,人人都在等着李大发去世,可他还活着。他自己都替自己着急。他想起曾经藏在床头的一瓶农药。春天时,他将农药拌在花生米里,染成血色,以防虫害。如今,他希望这瓶农药能给他带来解脱。
他摸索着枕头下,找到那个绿色的瓶子,费力地拧开盖子,倒满一瓶盖。他想,喝下去就能安然回归大地。然而,当他将农药灌入口中,却发现喉咙被肉瘤堵住,根本咽不下去。
反复尝试,他的喉咙仿佛被齿轮咬合,没有一丝缝隙。农药在嘴里搅成一个蛋,卡得他呼吸困难,半个身体如火灼烧。他知道农药瓶子已经倒了,药液侵蚀了他的皮肤。他想敲床,却无力敲响。
大姐心思细腻,听到动静赶来,见弟弟淹没在绿色的海洋里,急忙喊:“二妹,快去叫锅盖!”在锅盖到来之前,大姐和二哥已经撬开李大发的嘴,把农药吐出来。
锅盖郎中检查后说:“他五脏六腑已经烂了,比农药还毒,以毒攻毒,没事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当你想放弃时,却没有能力结束自己,只能任由时光一点点消磨。
李大发像条死狗又缓过一口气,甚至感到一丝力气。他自从吃了那个饺子后,就再没咽下任何东西。现在,经过一场生死搏斗,他身体里仿佛有种力量在召唤他。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将桌上的十八街麻花照得透亮,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扭着腰肢的麻花,像小媳妇般诱人,竟有了活下去的**。
他用木棍敲敲床头,大姐过来,他用尽力气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大姐明白了,他想要医生给他打针。锅盖郎中再次登门,找到一条细小的血管,将营养针注入李大发的身体,重新传递生的希望。
二哥已经来了七天,本想送走李大发并办完后事再离开。但见李大发打了营养针,似乎又有了希望。大姐劝他:“再等几天吧,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是你回去了,他出了事,你心里会不安。”
二哥想起母亲病重时,他也是带着见最后一面的心情回来的。然而,母亲见了饭食如常,他便返回家中。没想到刚到家就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不想再留遗憾,便决定多待几天。
李大发的知觉恢复,疼痛也随之而来。他在夜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一只无力的老狗,疼痛让他不断扭动,肩胛骨被磨得通红。因久不进食,他很久没有大便,小便时也不再用尿壶。二哥用旧衣服垫在他身下,尿湿了就拿出去晒,姐俩轮流照顾时,会将衣服洗干净。
二哥说:“反正人快不行了,实在不行就扔了。”李大发的房间弥漫着尿骚味,二姐担心麻花串味,欲拿走,借口说喂狗。李大发喉咙里发出抗议,麻花在二姐手中辗转,最终放回桌上。二姐笑道:“什么时候你能吃下这根麻花,我给你买一屋子。”
房间里有张钢丝床,是二哥的睡处。人老觉少,但二哥睡得格外香。李大发常在夜里被疼痛折磨,想要喝水,二哥却沉睡不醒。李大发用木棍敲床,声音微弱得像断了弦的琴,而二哥的呼噜声却如二踢脚般响亮。
李大发用木棍敲向熟睡的二哥,正好敲到二哥的鼻子,二哥猛地惊醒:“谁打我?有贼吗?”开灯后,见是李大发敲他,顿时心生悲哀:“你有事不会喊我一声,干嘛动手?”
二哥心想自己大老远来,不但被骂还被打,真是越活越倒退。他心中不满,故意不理李大发,重新躺下。过了一会儿,听见那边没了动静,怕李大发真去世了,赶紧起身查看。
李大发一动不动地躺着,瞪着大眼睛,二哥以为他去了,哭道:“老五啊,你咋说走就走,是我害了你,连口水都没喝上……”李大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他摇摇头,示意自己还活着,只是想喝水。
第二天,二哥对来接班的大姐说:“我要回天津去了。我等不起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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