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平稳而规律地向前滑动。上学，放学，回到那间充斥着顾沉舟气息的公寓。季凉川脖子上的颈链依旧戴着，起初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身的处境，但渐渐地，身体似乎也学会了与这金属枷锁共存。它成了他的一部分，像后颈那个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齿痕的标记一样，无声地定义着他。
他和顾沉舟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平衡。顾沉舟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他收敛了锋芒，只是沉默地存在于季凉川生活的每一个间隙。他会记得季凉川挑剔的饮食偏好，会在季凉川熬夜复习时，不动声色地调亮客厅的灯，然后放一杯温牛奶在他手边。没有言语，只有行动，像一种笨拙的、固执的渗透。
季凉川依旧很少主动开口，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但他不再激烈地抗拒顾沉舟的靠近，不再用仇恨的目光瞪视。他开始习惯在拥挤的校车上，顾沉舟用手臂为他隔开一片空间时，那短暂的安全感；习惯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听到隔壁房间隐约的动静所带来的、莫名的安心。
他的身体，比他的心更早地接受了这个标记。信息素的交融变得自然，雪松的气息在檀香的包裹下，不再尖锐，反而透出一种温顺的甜润。他甚至开始能在顾沉舟靠近时，分辨出他情绪细微的变化——平静，烦躁，或是……不易察觉的愉悦。
这天是周末。顾沉舟有家族事务，一早就出了门。公寓里只剩下季凉川一个人。
空荡，安静。
他坐在客卧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专业书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没有了顾沉舟的存在，整个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某种核心的支撑，显得过分空旷。空气中残留的檀香味变得稀薄，他的雪松信息素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不安定，在空气中细微地浮动，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寻求安抚的意味。
他烦躁地合上书，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走到客厅，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灰色的沙发上。那里是顾沉舟通常坐的位置，旁边放着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
他盯着那日记本看了很久，内心挣扎着。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拿起它。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封皮，带着一种隐秘的战栗。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它。
没有再看那些写满名字的疯狂页面，也没有看那些记录他琐碎日常的片段。他随意地翻动着，目光扫过那些日期不一的字迹。
有些页面记录着顾沉舟自己的情绪，阴郁，烦躁，自我厌弃。有些页面是简短的诗句或者摘抄，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不符的、近乎文艺的敏感。
然后，他翻到了一页，日期是在他二次分化后不久。
「他躲着我。」
「信息素的味道变了，甜得让人发疯。」
「想把他锁起来，只有我能闻到。」
「又骂了自己一遍。顾沉舟，你真是没救了。」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显示出书写者当时极不平静的内心。
季凉川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他仿佛能看到顾沉舟坐在这个沙发上，拧着眉，在**和自责中挣扎的模样。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
「易感期要到了。预感会很糟糕。」
「买了抑制剂，双倍剂量。」
「希望能控制住。不能伤到他。」
日期，就在他撞见顾沉舟失控易感期的前几天。
季凉川的呼吸窒住了。所以，顾沉舟并非全无准备，他也曾试图避免那场失控的发生？只是……没能抵抗住本能，或者说，没能抵抗住……对他的执念？
这个认知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波澜。恨意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理直气壮，那么黑白分明。顾沉舟的偏执和疯狂之下，似乎也藏着挣扎和……痛苦。
他合上日记本，放回原处，心情复杂地走回客卧。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季凉川感觉自己体内那隐隐躁动了一整天的不安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空气中稀薄的檀香味瞬间变得浓郁而鲜活，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涌了进来。
顾沉舟回来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正装，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玄关的衣架上，视线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站在客卧门口的季凉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顾沉舟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然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厨房，倒了杯水。
季凉川看着他的背影，喉咙有些发干。他想问问他今天去做什么了，累不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们之间，还没有熟稔到可以自然问候的地步。
顾沉舟喝完水，转过身，看向他。“吃饭了吗？”
季凉川摇了摇头。
“我叫外卖。”顾沉舟拿出手机，熟练地操作着，“想吃什么？”
“……随便。”季凉川低声道。
顾沉舟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低头继续点餐。
晚餐很快送到。依旧是那家私房菜馆的菜品，摆满了餐桌。两人相对无言地吃着。
吃完饭，顾沉舟起身收拾餐具。季凉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来吧。”
顾沉舟的动作顿住，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季凉川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空碗。“……总不能，一直白吃白住。”
这话说得有些生硬，带着点别扭的意味。
顾沉舟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没有坚持，松开了手。
季凉川端着碗碟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了客厅里的寂静。他能感觉到顾沉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的意味，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并不讨厌。
洗好碗，擦干，放回消毒柜。季凉川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发现顾沉舟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沙发上，手里拿着那本日记本，却没有翻开，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封面。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季凉川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回客卧，还是该做点什么。
顾沉舟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坐。”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邀请。
季凉川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离他稍远的位置坐下。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顾沉舟将日记本放到一边，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那股淡淡的疲惫感再次笼罩了他。
季凉川看着他的侧脸，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鬼使神差地，他轻声问：“……很累？”
顾沉舟睁开眼，有些诧异地看向他。这是季凉川第一次主动关心他。
他沉默了几秒，才“嗯”了一声。“家里的事，有点烦。”
他没有细说，季凉川也没有再问。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到可以分享烦恼的程度。
但这一问一答，却像打破了某种坚冰。空气不再那么凝滞。
又坐了一会儿，季凉川站起身。“我……回房间了。”
顾沉舟点了点头。
季凉川走到客卧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拧开。他背对着顾沉舟，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那个，日记……我看了几页。”
说完，他立刻拧开门把手，闪身进了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试探。
门外，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久到季凉川以为顾沉舟已经离开了客厅，他才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回应：
“……嗯。”
只有一个字。
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季凉川滑坐在地上，将发烫的脸埋进膝盖。
恨意依旧盘根错节地生长在心底。
可是，在那片恨意的荆棘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发出细微的、破土而出的声响。
像冰雪消融时，第一滴融水落下的声音。
清晰，而无法忽视。
感谢阅读[亲亲]
存稿[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