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偷偷从袖里露出半边镜面,自认天衣无缝却不料镜面上的光反射到山道年脸上,将他耀的眉头微皱,双目紧闭。
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山道年揉了揉太阳穴,见她一脸狗狗祟祟的模样,便料定了自己猜测。
祝余收徒弟还真是一茬不如一茬,竟也放心大胆的托付她来办此事,山道年暗中瞧不上,腹诽她那点勤奋努力还都用在了伪装演戏这种拙陋的小伎俩上。
但就目前来讲这只小妖的脾气秉性他虽了解的不多但态度还算端正,也不好贸然给人下定论。
既然找到此人了山道年也算放下心来,跟踪她拿到舆图并不难,至于师父的身份,往后再考察考察也不迟。
“我只是突然想到仙长消息灵通广大,竟也知道潍州三太子的事。”山道年不自在的干咳了声。
“哦哦,我也是听人间说书先生说的。”小妖怪想来也怕言多必失,此时话留三分半,明显变得机灵起来。
“说书先生?”山道年疑惑道。
人间也传遍了?做官这半年他很少去人间热闹的地方瞎逛,不是不喜欢热闹,实则是在逃避,闲下来的时候就撕日历算着自己哪天死或者安定入座修心,没想到这谣言早已经传遍三界?
“对啊。”提起他来,小妖怪满脸钦赞,“这个老先生口技了得,他学人说话时那音色,连我都得愣三分,还会学人神态形态,真乃凡间神人也!”
“得空,我也得去拜访拜访。”山道年喃喃自语。
山道年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听说三太子长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为人呢又举止端庄、彬彬有礼、嫉恶如仇、刚正不……”
话还未完便被后者打断。
“自然是人不可貌相,”小妖怪以手掩嘴,忽然悄咪咪附耳低声,“听说这厮生活作风不检点,在他哥哥的新婚之夜因为喝醉酒闹出了不少洋相,最让人震惊的就是调戏方过门的嫂嫂了,气的龙王啊在剐龙台上直接剥了他的龙筋呢。”
山道年忍无可忍,气地一拳头锤裂了桌子。
明明是自己撞破了万承贤的吞并密谋,她为了灭口迷晕嫁祸给山道年这个小叔子,事后还大声喊叫惹来了不少看客,害得山道年龙脸丢尽,百口莫辩。
只因为他闻到一股异香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股异香正是祝余死时殿里浓烈的香气。
万承贤的娘家人图川龙王以此为由头一纸状书告到了玉帝那里,逼得潍川龙王不得不剥掉了他的龙筋,削去神籍,贬下凡间。
明明是一场堪比窦娥冤的冤案,却无人相信他这个当事人的解释,亲戚朋友的渐渐疏远,亲哥哥虽未当场翻脸,可也能明显感到兄弟之间已有嫌隙。
“唉,真是个畜生!”小妖怪一脸怅然的叹气,仿佛她亲眼见证了不伦现场。
山道年冷眼盯向她,对她驴唇不对马嘴的八卦表示十分、极度的可耻,腾的一下离开后又忍不住回头气道:“没想到阁下也是这种亦步亦趋的人,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单凭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如何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
“我……”谈四喜结舌。
“我什么?你连三太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嚼这些糟烂的舌根岂非助纣为虐?出去了最好别说是妖神的徒弟,免得脏了人家的门楣!”
见他勃然大怒,谈四喜觉得莫名其妙,但又自知心虚理亏:“这些也都是那个说书先生说的,他还写了话本子呢,又不是我传的。再说这与你也不相干,何必动气?”
“你怎么知道这与我不想干?”
谈四喜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你俩认识啊?”
山道年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森寒的目光令人肌肤起栗,默了会儿道:“不”。
谈四喜抚了抚胸膛,猛地松了口气:“那不就得了。”
还好不认识,这要是撞到正主面前,被山道年知道了,那还真是没脸见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何止是给师父丢脸,就是单放在自己身上也是小人行径,实在是有违修仙天理,于是她反复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每日三省吾身”与“言多必失”。
山道年冷然而笑:“因为我就是山道年。”
此话仿佛天降大雷,咵嚓一声就劈在了谈四喜的头顶,她木讷了好久,扑通一下瘫坐在了石凳上,神情呆呆的,脑袋一团乱麻,感觉自己碎了一地。
谈四喜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比她更倒霉的人了,因为递补考上仙学,结果师父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神君,自己心死了……
若是因为自己本事不济那还有说法,以后再好好努力就是了,可偏偏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一腔热血输在运气和嘴上。
山道年将衣衫轻扯,露出白皙的胸膛,接着动用法力显露本身,隐隐约约的青色龙鳞时隐时现,这可不是一般妖怪能模仿的了的。
只听“当啷一声”,那把被她叼走的红璎珞小锁此时很合时宜的出现在桌上,四喜万分惶恐,用指头轻轻的戳了戳,戳向山道年那边。
山道年垂目看向那把锁时不觉冷笑,默然片刻,将锁拿起道:“人人皆惧权贵,怎么连妖神的徒弟都不免沦俗?”
“人间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四喜僵着脖子仔仔细细的端详眼前这个獐头鼠目的人,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道年神君,那自己在灵堂上做的那些蠢事会不会也被他计入自己的德行考核?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她偷偷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脚,指甲将指肚掐出血印,眼睛偷偷眨了眨,只觉哪哪都不对,简直太癫了。
“其实在仇五尺的灵堂上我……”谈四喜企图争回部分颜面,可后者将她的话打断。
“既是人间话本,为了吸引看客保不齐要添油加醋颠倒是非,你身怀灵窍应明辨是非才对,现在以讹传讹简直罪加一等,”山道年俯身撑桌,逼近四喜滚烫的脸低声道,“就算我不是三太子,也不愿与你这种人为伍。”
“......”谈四喜红了眼眶,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怒骂自己多嘴多舌后赶忙赔上笑脸,“那我以后不说了便是,您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听到,反正我也只是对你一个人说了。”
“忙我不会帮,以后你也少来这个地方烦我。”
山道年怒气仍旧未消,根本不理会她的道歉,撩开帘子径直进了屋内,而谈四喜听着门砰的一声闭上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若是自己占理,遇到对方倒打一耙或者无理取闹,那当然是以暴制暴将人痛打一顿才快活,可眼下自己又不占理,还被人怼的句句戳心窝子。
若自己是那个三太子,听到别人这样恶意诽谤,肯定气地骨灰都给他们扬了,谈四喜扫了眼周围见无人在场,适才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嘴道:“就你嘴贱。”
翌日清晨山道年起了个大早,散步回来的工夫看见院里的石桌被书压碎了一地。
不知道是谁放的,捡起来有十好几本,都是些话本子。
山道年翻了翻发现全是有关自己的奇闻秘史,而且标题为了引人注目皆用了极具夸张的春秋笔法。
什么《风月宝鉴之仙界叔嫂情》《三衰子调戏不成反被擒》《天蓬元帅他后继有人》甚至还有些凡人头脑风暴开始写穿越《穿成道年神君后全员正派,我一人炮灰》……
气的山道年又一晚没睡,明明什么人也没见,却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被戳的直疼。
后来这小妖有一段时间没来,估计是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出来了,可不多时又出现了。
人没发现,但山道年一出门脚就不小心踢飞一根大棒骨,旁边还有零零散散的放着炸里脊、肉丸子、炒菜等热乎的食物,都放在荷叶上,有的贴心的给掰开了,就像喂鸟一样。
山道年以为是耗子作乱,但又瞥见窗下的小梅花脚印,一切疑惑瞬间随着他的哭笑不得给解了,荷叶新鲜想必还未走远,估计正猫在哪里偷看他的反应。
晚上小妖怪再来他也没阻拦,笑嘻嘻地向他道歉示好,山道年其实早已气消,只是还想拽拽三太子的范罢了,所以面对她的小心思时仍面不改色,权当没听见,主打一个贱字。
不过这妖虽然孩子心性,但耐力颇佳,总能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有时候耐不住寂寞,忍不住想要逗鸟或者在草底下抓蛐蛐了,都会偷偷看看山道年有没有睡或者是不是在处理乡亲们的琐事,生怕打扰到到他,见他在庭院的藤椅上闲躺还会端茶倒水的献献殷勤。
山道年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偷看一眼她的动静,这也算是无聊当中饶有兴趣的事。
化作人时会拿着树杈在地上画棋盘,落叶是自己,石头是敌军;不想下了就脚一划拉将棋盘抹掉改画大方格然后跳房子;会自己粘鱼灯,纸不够就去山道年的书房偷不用的草纸,那也是他默许的;也挺勤奋好学的,有时候白天经过学堂学的字快忘了就去问问山道年,用尽方式和力气搭话是她主动道歉的方式。
累了的时候就化作原形,有时候趴在离窗不远的地方咬磨大棒骨,那是山道年特地煮出来的。
她没来之前就放到碗里等着,最近她好像要换牙了,痒痒的厉害,有好几次想偷咬东西都被山道年发现了。
有时候就去闻闻花香,拱拱土,落叶打着旋儿的从她黑亮的小鼻头上擦过,惹的直打喷嚏,她仰着小脑袋蹦跶来蹦跶去仿佛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和热爱,连山道年一直悲凉的内心也被感染了,好像绝望的生活从此有了寄托。
其实山道年的气早就消了,哪里会跟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妖计较,但这小妖却像面白纸,说话做事全由自己单纯的心性判断。
有一次山道年见她摇着尾巴笑嘻嘻的凑上来,心生逗弄之意,便叹了一声扭过头去佯作不理,未料她却当真,原本摇晃的厉害的尾巴也渐渐停了下来,一脸失落的哼唧了声,山道年见状“诶”了声喊她却发现小妖怪早已消失在了夜色里。
本想着反正明天晚上她还会再来,可隔天夜里他准备的饭菜却迟迟未动,地上也无脚印。
翌日清晨亦然,又连着几天还是如此。明明不来正合心意,山道年心里反倒生了落寞,书卷啪的一合不自觉对着院落犯嘀咕:“怎么玩笑都开不得?”
这话没头没脑也不知道是在埋怨自己还是小妖怪。
祝余托付给她的锦盒山道年也挖出来了,拿着铁锹狠狠刨了三十六个坑才找到,里面藏的大棒骨花生芝麻碎的也全都带了出来。
累的他拄着铁锹直喘,暗道小瞧她了,没想到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好,可怕的是自己还要挨个给填回去。
往后她再没来,山道年也就渐渐的把这件事放下了,总归是交情不深,言语交流也不多,毕竟总共那么几句还把自己得罪了。
不过这也是山道年一直庆幸的事,还好不深,如此可爱的狗东西要是对她有了感情再突然离开,那种心碎的失意才要命。
况且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资格再将一个无辜的人牵连进来,只能辜负祝余的嘱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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