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阁内,氤氲着草药的蒸汽。镜渊屏退左右,亲手将少女浸入温热的药浴中。当污垢与草屑随水波漾开,渐渐露出其下肌肤时,连镜渊的目光也微微一颤——那并非娇养出的莹白,而是带着日晒风霜的蜜色,布满深浅不一的旧疤,却奇异地流露出一种坚韧的生命力,如同玉石初现璞光。
接下来的数月,镜渊以极大的耐心,用特制药膏为她细致调理。渐渐地,疤痕淡去,肌肤焕发出原有的光泽。一头纠结如枯草的长发,在精心养护下变得乌黑润泽,如云瀑般垂落腰际,衬得那张洗净污泥的脸庞愈发清晰——眉眼灵动,鼻梁秀挺,唇瓣虽常因紧张而紧抿,却清丽动人。只是那双眼睛,在望向镜渊以外的人时,依然会瞬间蒙上警惕的薄雾,身体下意识地弓起,喉间发出被侵犯领地般的、压抑的低吼。
泽中几位长老对此颇有微词。一次议事,忍不住谏言:“泽主,此女野性难驯,非我族类,留在泽中恐生事端,不若……”
镜渊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掠过窗外正在庭院中笨拙模仿弟子练剑的少女身影,淡然道:“她左肩那道爪痕,深可见骨,是成年黑熊所致;右臂的齿印,则来自狼群。在那样弱肉强食的天地里,一个毫无内力、全凭本能的孩子,能活到今日,需要多大的机警与韧劲?”她顿了顿,声音沉静却不容置疑,“我们习武修道,常言‘逆天改命’。如今,一条性命既已从天道手中夺下,又岂能因‘非我族类’这般虚妄之言,再轻易弃之?”
她深知,信任的幼苗何其脆弱。少女如今对她这份小心翼翼的依赖,是黑暗中摸索到的一点微光。若此时将她推开,这微光熄灭后滋生的,将是比野兽利齿更冰冷的绝望。
自此,镜渊将少女带在身边。教她使用碗筷,她总是笨拙地握着,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镜渊的动作;带她辨认药材,她虽叫不出名字,却能凭气味准确分拣;夜里,镜渊在榻边轻拍她的背脊,哼唱着古老的泽谣,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安稳。起初,稍有响动她便会惊厥而起,眼神锐利如鹰。渐渐地,或许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那根紧绷的弦,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成了镜渊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授课时,她蜷在廊柱下安静聆听;阅览典籍时,她便靠坐在书架的阴影里;甚至镜渊闭关炼药,她也能在丹房外守上一整天。唯有在镜渊身侧,她僵硬的肩线才会柔和下来,那是一种近乎雏鸟归巢般的全然信赖。
一日清晨,镜渊为她梳理长发,木齿划过如瀑青丝。铜盆中清水微漾,倒映出两张面容,一张清丽灵动,一张温柔静好。镜渊望着水中那双渐渐褪去野性、初现澄澈的眼眸,心中微动,轻声道:“你既生于林野,性灵天然,便叫‘灵汐’,可好?”
少女——不,灵汐抬起头,望着镜渊温柔的眼睛,嘴唇嚅动了几下,发出一个生涩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镜……渊。”
不是模仿,而是辨认后的呼唤。
镜渊微微一怔,随即,一抹真切的笑意如春风拂过冰湖,在她眼底盈盈漾开,如云梦泽上云雾初开,温暖而明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