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书一般的报告上,她无法在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古古将目光转向抽屉,它敞开着,里面躺着一个扁平的信封。她将信封取出来,发现它并没有封口。那无疑是古奈歌的信,里面会写什么,古古没有头绪。她犹豫片刻,整理了一番心情,决定打开它,无论会在里面看到什么内容,她都做好准备了。
古古打开了信封,取出里面唯一的纸张,抚平它的皱纹,将它摊开来。那上面依然是古奈歌的字迹,她如是写道:
“亲爱的,这是我给你寄去的第二十五封信,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封信了。我的病情在恶化,低温让病毒在我的体内更加猖獗,我的时间不多了。
“实验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我仍然没能找到一个办法,让冰眠人的回温不再大幅度地缩减寿命。元城那么多的子民,都在等待我们去拯救他们,他们醒来的时候,会需要用到我们的科研成果。但是,我失败了,我一无所获。
“实验就是这样,你我都对失败习以为常了。它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们与失败为伍,本应该习惯它,但……
“但是,一想到大家给予我的厚望,一想到黄王和黎涵挚曾交与我的嘱托,我便觉得好不甘心。
“他是那么慈爱的、伟大的王。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他昼夜不歇所建立的那座地下王国,他沿海的远征,他的不屈,他的逝去,每一件,都让我感到崇拜而痛惜。
“阿喜,你能理解吗?当一个人用那么热烈、那么渴望着生存的视线看向你,将他的子民交给你,你也给出了自己的许诺,可最后,你却不得不辜负他的时候,这感觉,有多么的令人悔恨。
“我所留下的这些科研报告,没有任何价值。我想,我应该是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误入了歧途,出发点错了,所以那后面的所有研究都是错的。这些报告,它们只是一沓废纸。我会将它们留在甾染的地下室里,我不想销毁它们,也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它们。
“我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的无用,但是,我依然想让世界记住我无能的罪孽。这会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穷尽我的一生,我只做好了一件事,那就是养大了我们女儿。
“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对元城的思念之情,也没有对神明的仇恨。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或许,她能为我们的将来做些什么,每一个火苗,都不该湮灭。但是,我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让她离开了属于我们的战场。
“我的怯懦到此为止,死后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阿喜,我的爱人,如果将来的某天,你能从那无尽的寒冰之中醒来的话,就由你来判断,是否要将我们的历史告诉她。
“而我对她的培育,到此为止。”
没有更多的内容了,信件的落款,是她母亲的名字。
古古缓缓地将那信封放了下去,这封信的内容,有她能理解的部分,也有她不能理解的部分,但总的来说,她很迷茫。
母亲在给父亲寄信,看信中的说法,父亲似乎还活着。
母亲在研究的是什么,冰眠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黄王是谁,黎涵挚是谁,元城的历史是什么,这种种疑问,都挤压在古古的脑海里。
母亲去世的那年,她已经与她做了长情的告别,这封信上,也没有多少煽情的内容,古古只在母亲的字里行间之中,看到了无尽的不甘与悔恨。
“元城。”突然,燕无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传来。
古古下意识收起了信件,抬头看去。燕无正低着头看他,这个角度,应该是把信的内容看了个遍。
燕无看到他的动作,问道:“我不能看吗?”
古古松开了手,重新把信摊开来,并没有遮掩,“不是,就只是……我看得太投入了,被你吓了一跳。这信里讲了太多我不了解的东西……”
“你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出身元城?”燕无如是问。
古古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一些什么,燕无的口气很奇怪,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询问,倒像是带着质疑的反问。
“我知道。”古古说。
“那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燕无道。
他言下之意显然是,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他。
“还能有什么原因。”古古说,“他们都说元城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哪里会带去灾难。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还不熟,我怎么知道知道你会不会把我们家撵出去。”
“……你信这个?”燕无听上去有些无奈,“就因为这个,你们母女俩耗尽心思,伪造了牧盟的出身。”
古古道:“我不信,但是碍不住有些人会信。”
“那你怎么觉得我会信。”燕无道。
“都说了,那时候跟你还不熟嘛。后来熟起来了,又没有说它的必要了。那时妈妈不在了,而我对元城也不是那么了解……”
燕无沉默半晌,似乎不再纠结于古古曾对他做出的隐瞒,“……看起来,你母亲的出身之地,元城,那里都是谜团。”
古古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今天中午刚来荣发街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居然能在老家发现一个阴暗的地下室,更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下室里发现母亲的秘密。
她拿走了母亲的信,将那厚厚一沓实验报告放回了抽屉里。既然母亲说,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实验,那么,古古尊重她的遗愿。
两人在地下室里待了一阵子,没有更多的发现。地下室虽然透风,但多少还是有些阴森,两人没有在里面待多久,不久便沿着暗道走了上来。
回到了那空荡荡的女装店里,阳光刺进眼中,古古有种回到了现实的感觉,仿佛那地下的是一个与地面上截然不同的世界。
燕无对古古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古古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不以为然地道:“能怎么办,看到了那封信,我也什么都做不了,那些事,离我太远了。妈妈究竟是什么人,元城究竟是什么地方,这都不是我想去知道,就能知道的事情。”
“你不好奇吗?”燕无问。
古古一顿,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她其实很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们和父亲分离,是什么造成了现在的一切。她童年苦难的根源,那些关于蛇的研究,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然后,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现在他又在哪里。不过,这些都不是能够马上就解决的疑问,当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还没忘了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地下室的发现算是一件突发事件,如果不是燕无发现了那道暗门,他们今天就不会知道那些难以理解的秘密。古古觉得自己头脑还很混乱,她需要时间,找机会先把带走的那封信再看一遍,再去打听一些元城的消息,然后带着新的认知回到那个地下室中去,说不定她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反正地下室就在这里,它又不会跑。”古古说,“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收拾好行囊,去牧盟,把你的大哥找回来。”
“大哥的归来,或许意味着权力的交替。那时候,我可能会沦为一个普通人,就不能用现在这样无边的权力去为你做些什么了,无论你是想去寻找自己的父亲,还是去那所谓的元城看一看。”
燕无还真是懂她啊,不是吗?
只是旁观了母亲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他便已经知道古古现在最想去做的是什么了。
古古断然说道:“不必仰仗这座城池所赋予你的力量。如果帮助我要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你觉得这样的帮助,我会接受吗?”
“如果是为了你,我不会痛苦,只是在这无聊的王座之上再坐一阵子而已。”燕无道。
“容我拒绝。”古古笑着说,她领受燕无的好意,但是,她也不希望对方因此更加难过,他是她的朋友,是她最知心的人,她不会牺牲他的自由来为自己做任何事,“好了,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如果你能帮我隐瞒住它,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燕无道:“这是自然。”
“要是能帮我把地下室的门封起来,我就更加感恩戴德了。”
燕无一听,转身就往外走,“我去找工具。”
“哎等等!”古古叫住他。男人回过头来,不解地盯着她。古古一叉腰,模样有些不忿,“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不应该礼尚往来一下吗。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燕无一顿,不明所以,“说什么?”
“我以为,现在是我们彼此开诚布公的环节。总是讲我的事,像是被人看光了一样,多难为情啊,你也讲讲你的,缓和一下气氛呗。”古古道。
“什么意思?”燕无还是不理解。
古古给自己找了一把椅子,那是一把她并不喜欢的高脚凳,当年离开这家女装店的时候,她并没有把这个家具也一并带走。她拂去上面的灰尘,没有坐上去,只是轻轻靠着它,“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也说说你的秘密吧。”
“我哪里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秘密。”燕无如是说,他的眼神清澈,不像是在说谎。
古古挑出一根自己的头发,转着圈在手里把玩,她心里琢磨着,用语也斟酌了一番,“我听说……你是燕雁的第五个孩子,真的是这样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