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黄王圣祠6

与杜光遗的困惑不同,见医师这幅模样,杜光欧猜到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

医师迟迟没有下文,杜光遗无暇在意,复又抓自己的二弟,道:“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算了,我自己去。”

杜光遗站起来,又要去拔那碍事的刀,可他刚站直,身形就晃得厉害。

白衣之人不得不跪倒,这时候,啪嗒一声,一滴血落在他面前的石地上。杜光遗伸手,抹了一把脸,却蹭了满手的鲜血。他盯着自己手心,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怎么回事……?”

那匍匐在地的医师说道:“毒素已经入侵百骸,我无能为力……”

杜光欧听闻,脸色紧绷,他开口,声音一如凛冬般寒冷,“不是你说,只要刀不拔出来,就有救吗。”

医师抬头,与杜光欧四目相对,“我有那么说过?”

“……”杜光欧不语。

医师像是没有看出他眼中的寒意,起身,凑到杜光欧身边,小声道:“短刀刺穿了大殿下的肩膀,那里离心脏太近,毒素蔓延得非常快。”

杜光欧的表情空洞,一如他的声音一样,“如果我切下他的肩,能制止吗?”

“毒已经漫开了……”

“我说刚中毒的时候。”

“那也不行,创面太大,大殿下恐怕会因失血而死……如果不是肩膀的贯穿伤,说不定还能有救。”

“就没有能解毒的药吗?”杜光欧问。

“你也看到这毒发作的剧烈程度了,就算能找到药,大殿下也撑不到那个时候啊……”医师说完,凑到杜光欧耳根,放轻了声音,几乎只剩气息,“你也想想怎么自保吧,没能护卫好殿下,你也……”

杜光欧突然一掌扇过去,像驱赶一只耳旁的苍蝇,“混账东西!”

医师嚎叫了一嗓子,吓得连连后撤。

这个只知推卸责任的老东西,不是拔刀有问题,就是刀口离心脏太近有问题,而从不是他医术的问题!

杜光欧按捺不住动手的情绪,正要拔刀,可余光却瞥见杜光遗的身影。

他动作一滞,看过去,只见兄长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圣祠外面挪。他走不动了,就靠在门槛旁,视线投向外界的茫茫白雪。肩上的伤露了出来,除了血迹以外,附近的经脉全是黑色的,像一只蜘蛛网,从肩头将他整个罩住。他每呼吸一次,那些黑色的经脉就延展一分,往上,最末端已经触及下颚。

杜光欧追上去,他的兄长听见了脚步声,没看他,只是开口道:“想办法找到那个刺客,封住她的口信。要是找不到……咳咳,找不到,消息败露出去,你也就没必要再去琉城起势。琉城离血皑太远,不好接应,如果没法让敌人忽视你、认为你已叛变,那么,把你送去反而是害你。”

“……”

“到时、咳……到时候,去邯泪镇吧,小妹黎梦就在那里。你去找她,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会通知父亲。后面,你们再听从父亲的安排。”

“说这些干什么。”杜光欧道。

杜光遗转动视线,看向二弟,他目光无奈,内里似有种垂怜,“……光欧。”

“我能找到刺客,父亲的计划照常,我去琉城,你回血皑复命。”

他的兄长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听。

便是在对方闭眼的空隙,杜光欧从身侧抽出配刀,架在自己肩上。

总觉得,他好像开始渐渐习惯这种事了。

“就算你不信我,我也一定能做到。我会做到。”

一刀斩下,割开阴阳的界限。

……

……

……

……从那之后到现在,重复多少次了?

杜光欧睁开眼睛……

刺客、匕首、兄长、短刀、血。

他已经是第几次看到这幅画面了?

仔细算算,好像是第六十八次了。

刀从女人胸口拔出,动脉喷出血浆,溅在血皑王室的面颊。

他已经洞悉刺客的所有弱点,弄清了她所有的招式。不费吹灰之力,不受任何伤害,只消一面,他即可进而杀之。

然后呢?

然后,他必须拯救杜光遗。

一想到这里,杜光欧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不适,像是一口巨石压在那里,他透不过气来。

拯救杜光遗。他必须去做,那是他的兄长。尽管他们曾有不和,他也必须去做。

可是,要怎么做?

他尝试过吸出毒素,但它走的是血路,一瞬间便贯通全身。毒素蔓延之快,做什么都来不及。无论是切下杜光遗的肩,还是用布条束紧左膀,都无济于事。

他试过让人换血,却引起严重的感染,更何况,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为什么时间不能再回退一些,哪怕一刻都行,回到杜光遗冲过来救他那一刻,或者他们刚注意到头顶上的响动那一刻,这些时候都来得及,只要短刀还没贯穿杜光遗的肩膀,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试过在刚回来的一瞬间以刀割喉,期望能回到上个时间节点。可是,回溯力并不如他所愿。不论他怎样挣扎,睁眼看到的,永远是同一幕。短刀插进兄长的肩膀,那刀刃明晃晃地竖立在他眼瞳中,像一根无法消去的刺。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杜光欧甩掉头盔,抓乱头发,捂脸四处乱走,像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杜光遗的问询传来,“她伤到你了?”

在杜光遗的视角,他一定觉得很奇怪。刺客被利落解决,威胁解除得如此之快,该感到庆幸才是。

然而,杜光欧却无法控制地折弯脊梁,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压垮了。

缓了片刻,杜光欧直起身,眼底写着麻木,“……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杜光遗想说什么,嘶了一声,脸色惨白,肩膀的伤分去了他的注意力。他捂着创口,像要以此解燃眉之痛,“把头盔戴上,叫医师来,让他帮我们两个都看看。”

杜光欧没有按他说的做,只是来到他身边,坐下来,眉目低垂。

“怎么。”杜光遗不明所以。

“我太没用。”

他的兄长捂着肩膀,少见地没有催促他,“……你解决了刺客,化解了危机。”

“那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

“救不回来的还是救不回来。”

杜光遗沉默半晌,道:“……我听说了远征队的事。”

“……”

杜光遗道:“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你回来了。你回来,他们的遗愿才能有所寄托,不算断绝。”

杜光欧没再说话,只是囫囵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发,无言地盯着杜光遗。年轻之人的目光宛如一个无底洞,深处有种搓揉成结的痛苦。

杜光遗张了张嘴,缓慢地道:“你这么看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救了。”

“我没那么说。”

“但你不肯叫医师。”

“叫他来也没用。”

“你好像很了解那个刺客,她的武器,还有她的出招……”杜光遗思量片刻,指着自己的肩膀,道,“这刀上有毒,是吗?”

“……嗯。”这没什么需要隐瞒。

“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你了解敌人,反而让我感到安心。唔……”杜光遗表情有些痛苦,毒素已经蔓延开了,他越说越慢,“了解得越多,越对你有利,也对父亲越有利……”

都这个时候了,毒素应该已经让他呼吸困难、思维迟钝,然而,杜光遗却还想着父亲的大业,好像他自己的情况就完全不重要似的。

从很久以前,这个兄长就在为城中事务操劳,一刻未歇,生命里除了那座城,什么都没有。

人就应该自私一点。杜光欧看着兄长的模样,想道。

兄长已是血皑王室,却活得比农夫劳累,过得比难民坚苦。这一席白裘挂他身上,漂亮是漂亮,却不比棉袄暖和多少。曾经,他不理解兄长为何穿成这样,刻意受冻,当时,他只以为对方是虚荣心使然。后来,他踏上远征,在外面涨了见识,也领会过各城各王的行事,他这才知道,那人一身白裘,乃为道标,让流离之人心有归处,使心怀叵测之人目标明确;他身披薄裳,只为感受天地之寒,时刻谨记万民之苦。

人们活在永恒的寒天之下,可是,离权力越近,越是容易忘记这份苦寒。

而这份自省的苦差事,望遍血皑,也就只有杜光遗肯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身旁传来轻声的呢喃,这声音攫取杜光欧的心脏,将它拧紧,疼痛难耐。

“为什么雪下个不停。”杜光遗道。他看向房梁,目光惆怅,“纷争有结束的一天,政权维持,或政权更替,它早晚停止。可是,这雪……这贯彻天地的白芒,却不会同纷争一同消亡。”

他太冷了。杜光欧想。自己也中过刺客的毒,他知道那种毒素蔓延所带来的寒冷与无力,而他的兄长正在经受这些。

杜光欧解下甲胄,将外裳脱下,盖在兄长身上。

杜光遗:“在你成为血皑城主后……也会面临这个问题。人们受冻、挨饿,伤寒遍野。要烧火,却没有新生的树,想种田,却没有合适的土地。夜晚总是难熬,路旁时常会有冻死的流民,房屋里挤满了人,疾病肆虐,他们却不肯离开,只因彼此的体温传递开来,还能勉强取暖……”

“我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关照那些子民,他们追随的是你,不是我。”

这时,杜光遗伸出手,抓住了杜光欧。杜光欧握住了那只苍白的手,他能感觉到,兄长已经没力气了。

“你不厌烦这冬天吗?”杜光遗问。

“不,我还挺喜欢雪的。”

“是吗……”

“所以,不管是要消灭严寒,还是给人温暖,这些事,只有你做。”

感觉进展好慢,应该直接撕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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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黄王圣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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