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人,古古一时有些愣住,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燕戎陵的身影,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燕家大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场,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他来到了燕无的房门口,步伐停下,话语中有种隐而不发的怒意,对房中人说道:“我要离开暮落镇,去仿制敌人的武器。然后,夺回甾染。那是父亲苦心经营的城池,是他毕生的心血,我不允许它沦落外人之手。”
屋里的人没有反应,一阵清风穿过门缝,像是那人无言的拒绝。
“燕无,和我一起走。”燕戎陵说。
半晌,房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古古以为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燕无那空洞的声音响了起来,“既然哥那么在意父王的城池,你自己夺回它就好了。”
“你就不在乎吗,就甘愿什么都不做。”燕戎陵一拳打在门上,“你心中毫无恨意可言吗?”
又隔了一阵子,燕无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燕戎陵说:“不知道做什么,那就来帮我,一起夺回曾属于我们的东西。你已经低落了太久,不做些什么,我怀疑你永远也无法振作起来。”
“从前我是父王的工具。”燕无道,有些凄惨地笑起来,“现在,你要我成为你的工具吗,大哥?”
“我没有把你看成是工具。”燕戎陵道,“父王也没有把你看做工具,是你自己这样认为。”
燕无的笑意不见,音色变得阴沉,“被人利用,不就是工具吗。”
“你越是这么认为,就越会变成这样。你认为自己受压迫,那么,你就会表现得像个奴隶。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个自由的人,那么,牢笼便在你的眼中不复存在。你最终会变成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呵呵……”燕无复又冷冷地笑起来,“这是多么凄惨的人,才会用这些借口,为别人加之于自身的苦难,找这种自我开脱的方式。”
“这不是自我开脱,燕无,这是聪明人的做法。”燕戎陵道。
“又不是你一无所知地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父王不喜欢我,甚至看不起我,我何必为他做什么,岂不是死了之后还要被他嘲弄我的殷勤。”
听到这里,古古只觉得燕戎陵周身散发出一股黑压的气息。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从身后的人那里接过来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了一把,打开了房门。
屋里有些暗,临近黄昏的光已经不足以照亮它了。燕无坐在窗台上,背着光,让人看不表他的模样,只剩十分不善的声音传来,“我没让你进来。”
燕戎陵对四弟的话不闻不问,走上前去,一刻不停地说道:“父王已经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了我们。他征战了这么些年,有些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他坐稳了权力,就不想失去它,他拥有了一座城,就想要完固它。他以为我们也是一样的想法,以为他想要的,也是我们想要的。”
燕戎陵逼进燕无,后者摆出了一副抵触的姿态,“出去!”
“但我们并不需要他视为珍宝的东西。他的儿子接二连三离他而去的时候,我觉得他已经意识到了这点。”燕戎陵不顾燕无的抵触,直面对方的盛怒,压迫而至,“他手中能留给后代的最好的东西,就是那座甾染山城了。在我离开时,他并没有怎么挽留我,这并不是因为他喜爱我,想要遵循我的意愿,而是因为,他还有你们三个。他没想过把最好的给我,不是非我不可,这点上,他很公平。自我离开甾染之后,他从来没有来找我,他的冷漠有时候对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在这点上,他也很公平。”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燕无大声说道,“他公不公平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一个得利者在我面前说什么!?”
“无论是哪个儿子,他没有偏颇。他事业的继承遵循着顺位往下的规则,我不干,就问二弟,二弟推脱,就交给三弟,三弟消失,就轮到了你。你之后就没有别人了,所以,父王可能会把你看得更紧,在你成年后,依然觉得约束,会觉得没有自我,很多都是这个原因。”燕戎陵道。
“他厌恶我,所以才会做那些事!”
“父王的确对你做了许多错事,儿时的教育方式,对你的冷落,成年后让强迫你接受他的事业,这些,他都没有过问你的意见。但同时,你又是他的儿子,他其实对你寄予厚望,教育着你,养育了你。对你而言,他更像是一个仁慈的独裁者,不是吗?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也一直没有拼死挣脱他的桎梏,只因为他对你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堪。”
“闭嘴!”说罢,燕无跳下窗台,往一旁而去,但却被燕戎陵拦了下来。
燕戎陵不倦地道:“燕无,难道你在面对父王的时候,就没有那种感觉吗?”
“我叫你闭嘴!”
“难道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仰仗过他,崇拜过他,因他的陪伴或教导而洋洋得意——”
“够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绝不会帮你夺回甾染,滚出去!”燕无怒极一般吼道,一掌打开燕戎陵。
但燕戎陵没有退让半步,反而是抓住了四弟的大臂,将他压制在原地,“你虽然说了很多遍父王不曾喜爱你,但是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你恨他。”
“放开!”燕无挣扎着,想从燕戎陵的桎梏下挣脱出来。但是,胸口的贯穿伤似乎弱化了他的实力,让他无力脱离。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燕无。一家人或许注定就是这样,必须把心脏都揉碎了,才能粘在一起,流着血喊疼,才能不分开。”燕戎陵几乎是怜伤地说,但他手中的力道却不容抗拒,“今天,我就是要你和我一起走,越是看你蒌靡不振,就越是要让你和我在一起,不管这样会让你多难受。”
燕戎陵说完,猛然一拽,拖着燕无往外走,边走,他边对房间外的下人说道:“去,多准备一个人的行李,速度快,我们已经比原定计划推迟了。”
外面几个跟着燕戎陵的人都十分震惊,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直到镇长再度催促他们一次,几人才着急忙慌地行动起来。
经过门口的时候,燕无抓住了门框,两人的身影霋时一顿。燕戎陵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一下子扽开他,继续拉着人在走廊上往外走。
古古知道燕戎陵的用心良苦,话里话外,燕家大哥只是想把四弟安置在身边,带着他做别的事,以来让他分分脆弱的心神,从往事中脱身。但是,这番行为在古古的眼中实在过激了,她跟上去,劝道:“戎陵哥,别这样,他伤还没好。”
但是燕戎陵似乎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拖着燕无一路走到了楼梯口。
“你不能就这么把我带走!”燕无喊着。
“我一辈子没有行使过长兄的权力,现在无人可以阻止我。”
嘈杂从楼梯一直持续到了镇长楼的大门口,古古赶过去,来到了一层的门前,只见燕戎陵把一下子按在燕无一旁的墙壁上,燕无痛呼了一声,但燕戎陵的态度丝毫没有因此软化。长兄说道:“需要我把你绑起来吗?"
就在这时,一直无从反抗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燕戎陵的束缚,噌一声,抽出了对方腰侧的一截短剑。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燕无崩溃地大喊,“要我去为甾染而战,不如在这杀了我!”
燕戎陵眉间的沟壑深不见底,“只是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你为什么——”
男人的话截然而止,可能是因为他看到了燕无的面容。像从天空中落下了无尽哀恸,此刻都坠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最后看到了什么吗?”燕无举着那柄短剑,不让任何人接近,“在最后的时候,父王跟我说,他让我快跑。”
燕戎陵不再逼近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说,他知道我早就想跑了,他让我立刻别回头地跑,就好像他非常支持这件事一样。”燕无说着,他举剑的手在颤抖,“那时候,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也看到了他身上的枷锁。是那些枷锁桎梏着他,逼他执意要让自己的后代坐守甾染。然而,在他死去之前,那些枷锁从他身上消失了,自由找上了他,让他毫无顾忌地说出了那番话。”
燕无深重地呼吸着,像是每一口气都很艰难,“我和他的矛盾,很多都是因为甾染。燕家人离开了甾染,才能找到真正的自由,那是一片无法飞翔的死寂天空,任何人都不应再回到那个地方。我恨那里,一生都恨……!”
燕无一把扔了剑,渐渐地,他有些萎靡地靠着石墙蹲了下去。
燕戎陵陷入了一时的沉默,半晌后,他没有和燕无对话,而是转头对自己的人说:“继续去准备,到东门等我。”
人们行动了起来,纷乱离开了这一度骚乱的楼门口。古古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在有限的认知当中,她一直以为,一众王室理应坐拥荣华富贵,家族上下凝聚成一股绳,在一座城池当中各尽其职。而不是像燕家人一样,支离破碎,子孙四处飘荡。而且,这还不是王权竞争的结果,这是不去竞争的结果。
一阵过去,众人离开了,此地只剩零星几人。燕戎陵走到燕无身边蹲下,低声问他,“只是为父王报仇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燕无垂着头,沉默。
“和我走,去获取能让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武器,杀死我们的敌人,仅仅是这样。不要你再做内承,更不要你继位,那之后甾染和你没有关系,你想去哪就去哪。”
燕无的声音有些沉闷,“……我可以为父王复仇,但是,我不会为了甾染的武王复仇。”
“好。”
“这样还不够……我想要那个代表祸乱的城市消失。”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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