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夜明叫道:“姐,他没亲口说不是他动的手!你可别上来就默认他的清白。”
这时候,在旁观摩许久的葛马似是回过味来。杜光欧已经指出刺客,就代表他在这两姐妹之前不必说谎,也就是说,这两姐妹可以信任,可以将事实告诉她们。
葛马嘴上闲不住,加入这场争论,道:“我能作证,我都看到了,贵人是清白的,他还差点为他哥殉身呢,要不是我拦住他,他也没了。”
“什么?”董夜明面容扭曲,难以置信。
杜光欧幽怨地看了葛马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别在那随意放屁。
葛马却没看到杜光欧投来的眼神,继续道:“他搂着他哥哭,起来之后,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告诉我说,让我对所有人都说是他杀了他哥。贵人,你出去之后,我就守在门口,虽然离得远,但你那番宣言,我也都断断续续听见了,你当真是个狠人呐。不过,你这么做图什么哇?”
这嘴快得根本拦不住。杜光欧感到一阵无奈,他长舒一口气,懒得和他计较。
转首,他对董莉莉道:“接下来我要去琉城另立名目,必须与血皑交恶,使城内的复权派对我放松警惕,才能最终出其不意。”
他简单几句话交代了立场,对面的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忧愁染上董莉莉的双眉,她张张嘴,似乎有什么话含在口中,但最终没说。
“你没必要和我走,回血皑去吧。”杜光欧对董莉莉道,“把今天在这里看到的全都忘记,只记住我说过的话。离开这座圣祠以后,我就是杀害杜光遗之人,任何人面前,都要这么说。”
“我……”董莉莉敛眸,欲言又止。
一旁,董夜明走向黄王圣像,要找杜光欧口中所说的尸体。她来到侧面,目光投向圣像身后的阴影,身形突然有些僵硬。女孩注视着那倒下的躯体,迟迟未能挪步。
祠堂正中,扶着杜光欧的董莉莉一时没有说话,她抓住自己裙角,使力撕开了昂贵的布料。裙子下面还有条白色长裤,像软乎乎的白云,看着很暖和。她捉起杜光欧的左手,将布条缠在伤口上,为他包扎。
见她不言语,杜光欧又道:“莉莉……”
“一年前,爸阻拦我,关我禁闭,不让我再去远征。”董莉莉打断他,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我逃了出来,但那时你们已经上路了。我在血皑等了一年,一年之后,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
“谁都有缺席的时候,像洛笛那样的积极份子,也有不在的时候。”
“可是,不一样。光欧,我们两人,一直是那只队伍生存的导向。但那最后一次,我没有在你们身边。”
“最后发生的事完全是我的责任。”杜光欧道。他想起当时的情况,雪崩突如其来的袭击了他们,他们在连绵的雪峰上一路逃亡,最终只有他一人侥幸生还。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那条路,如果董莉莉在,为他们制定一条更安全的道路,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是,现在说这些没用,这不是没在场的人的错,这是他的错,“是我盲目自信,带领整只队伍走上了一条绝路。”
董莉莉缓慢地摇头,以这种形式否定着他,“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错。我应该在的,我应该追上你们,但是我从来没一个人出过城,我退缩了。”
“你一个人当然不能贸然——”
董莉莉捂住杜光欧的嘴,不让他开口,“我没鼓起勇气,这是对我的惩罚。”
“唔……”
董莉莉看着他,眼中有坚定,有决绝,也有零星破碎的光,“所以这次,我瞒着我爸,混进了迁徙的队伍。我要接我的远征队回家,在他们每一个回到血皑之前,我也不会回到我的故乡。”
杜光欧注视着董莉莉,他几度想开口,可良久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董夜明回来了。女孩似是脑袋里装着事,步伐有些恍惚。
董莉莉见她过来,叫了她两声,董夜明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刚说什么,姐?”董夜明问。
“我要和迁徙队伍一同前往琉城。”
“不回家了?”
“我不回去了。夜明,你先藏在这附近,等我们带着这帮人走了,你再返回血皑城。”
“你让我留你一个人跟着这家伙?”渐渐地,董夜明人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出门前,妈让我照顾好你,这是她交代给我的任务。你要是不回血皑,我也不回。”
“夜明。”董莉莉厉声道。
“我一个人回去,你想让妈骂死我啊?”董夜明一扭头,不再看她,意思是没得商量。
祠堂外传来激烈的叫嚷声,反叛者和官兵的战争似乎分出了胜负。
此刻,挑起争端的主使必须要出面了。
杜光欧站起来,脸色仍有些苍白,可是,他不得不走了。
“记住,我现在是血皑城的敌人。牢记这一点。”他最后嘱咐道。
董莉莉轻声应,“嗯。”
“你也要记住。”杜光欧对董夜明道。
“知道了,麻烦。”董夜明没什么好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看到刺客的尸体之后,好像突然有了改观,不再揪着杜光欧弑兄一事不放。
“你们快出去吧。”杜光欧道,“还有,葛马,黄王圣像后面的那具尸体,你负责让它消失。拿走她的匕首和短刀,藏起来别被人看见。小心别被划伤,不然没人能救你。结束之后,跟着她们,待在夏潜的灵车附近。”
葛马哀嚎:“消失是要怎么做啊?!”
杜光欧没理他,低头,深深地看了倒在地上的杜光遗一眼。
只在这片刻间,他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抽离,头也不回往圣祠门口而去。
外面的情况非常混乱,流放者和精锐双方都死了人,有人趁乱逃了,还有人被吓得蜷缩在地。
杜光欧在旁望了一阵,以留给葛马解决尸体的时间,等了片刻,他才向人群中走去。
老人和妇女挤在一个角落,躲避那些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反叛者高举武器,欢呼雀跃,他们以人多势众战胜了武装精良的精锐队。
这些仍留下来的流放者,大多是愿意追随杜光欧、一同执起叛旗向血皑宣战的人。这些人将落败的精锐兵挟做人质,将他们捆在一起,等待统帅的宣判。
杜光欧来到他们之间,目光坚定,笔直朝向前方。他面前的人纷纷为他让路,他则一路走到被捆住的精锐兵面前。士兵都被剥去了盔甲和武器,手无寸铁,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伤。
视线低垂,目中无光。杜光欧借来旁人手上的尖刀,在众人讶异的视线中,一刀斩断束缚着精锐的麻绳。
“逃吧,我放你们走。”
精锐们盯着他,没有动作,像是不相信他的话一样。
“把圣祠里杜光遗的尸首带走,送给那愚昧的王,告诉他,他不争气的次子愿意发愤图强,努力坐上城主的宝座。”
杜光欧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方面,他需要他们把兄长的遗体带回血皑,这里消息也需他们一并带回,另一方面,这支精锐队隶属于杜光遗,是王室培养的精尖力量,让他们在这里白白牺牲,只会对将来的战局不利。
精锐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突有人大喊首“大殿下”,向黄王圣祠冲去,紧接着,其他士兵也一拥而上。
有人牵来了杜光遗的鹿,那白鹿温顺有加,经历这么一场暴乱,丝毫未受惊扰。
白鹿不知它原先两个主人现今只剩一人,踱步到杜光欧身侧,无忧无虑地蹭着他的肩。
看到它,杜光欧就想起曾经,他牵着它送给兄长时,那个总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的人偶然露出的惊喜之情。那是记忆深处的瞬间,如今有些模糊,盖着一层温暖的毛玻璃,影影绰绰,遥远而令人心碎。
杜光欧被它蹭得心尖一酸,他赶忙上鞍,以掩饰自己的模样。
坐上它,便是取代了鹿主人的位置。
在白鹿身上,杜光欧朝下望去——
那些人——那些罪犯、老人、妇女、平民、壮士,都以一种需要的目光注视着他。虽然血皑抛弃了他们,但他们在城市中长大成人,远离原野,远离自由,习惯了被管制,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等级的概念。旧主抛弃他们,他们便去寻找可以追随的新主,鲜少有人能从这个漩涡当中清醒过来。这些人是累赘,是战力,也是希望。战士们想要复仇,力弱者渴望受到保护,丧权者伺机东山再起,心灰意冷之人意欲重拾信心,失去家园者满目诉诸一个新的机遇。这些所有的诉求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凝望,向杜光欧投来。
有可能,他们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血皑王室,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他是谁。只是,流放者在期盼着,期盼此刻有人能来拯救他们的不幸,带给他们想要的,带他们去他们想去的。
成,则奉其为主,不成,则弃之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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