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佐一个侧身,从它的脚掌下滚出来。它又抬腿踩他,他继续躲闪。
逃窜的间隔中,野兽侧着头,用它一侧眼睛看着闻人佐,那眼睛看不到瞳孔,只有一个白色的球体。它嚎叫起来,似乎在愤怒,因为没能一脚踩烂脚下的虫子。
尽管巨兽跑起来很快,但动作却很慢。闻人佐想道。他捏了一把剑柄,一边闪避着巨兽的践踏,一边盯着它那粗壮的四肢。
不知跟了自己多年的剑能否够刺破它的皮肤。
危机关头,看台上的司戈还不忘为战斗倾情解说,“看哪,乌鲁使出了他的独家技能!这项地动山摇的践踏技艺,虽不知它古老的名字是什么,但显然,它曾经让无数文明生灵涂炭!我们的元帅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他还要一直逃吗,他逃得了吗!”
几次三番没有踩中地上的人,乌鲁高吟了一声,抬脚跑去了一旁,回身面向闻人佐的方向,似在蓄力,准备着下一次突击。
居然还会拉开距离重新调整。满身灰尘的闻人佐想道。看来这个乌鲁不像它看起来的那么蠢笨。
看它的獠牙,它的四肢,那些在它身上拴着的、将它粗糙的皮肤磨白了缰绳,想必,这东西已经被战争驯化,为此而生,为此而死,十分懂得战场上的技艺。
紧接着,它怒号,向闻人佐冲过来,那不再是随意散漫的奔跑,它的四条腿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型的车轮,所到之处,一切物质都被压平,碾进泥土里。
巨兽冲来,闻人佐一再攥紧自己的剑。
这次,他看准了时机,在第一只脚盖在他的头顶,即将将他踩扁的时候,他反而向内进行了一个闪身,没有避开巨兽的践踏范围,而是藏在了它的身下。
霋时,庞大的身躯笼罩在头顶,隔绝了所有光明。
乌鲁似乎注意到了身下的小人,开始原地进行连番的践踏。
闻人佐知道不能耽搁,他目光紧盯巨兽的后腿,在一次次的躲避中接近它,而后,看准时机,一剑刺入它的膝窝!
因为无法判断皮肤的厚度,他用了十足的力道,值得庆幸的是,剑顺利地插了进去,闻人佐低吼一声,用全身的力量撞在剑柄上,期望这一下能造成切割伤,并顺着这股力道从巨兽的身下窜了出来。
他听到了一声悲鸣,那是巨兽惨烈的叫声,小小长剑,犹如一根插进人体的竹签,不至于致死,但会疼痛难耐。
巨兽抬起了自己那只受伤的脚,三条腿放弃了持续践踏的动作,它便那么直直地坐下来,咚一下倒在地上。
闻人佐在远处看着,倒是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巨兽蹲坐在了地上,蜷缩起自己的身体,白色的眼睛侧视着闻人佐,似乎在观察人类的动作。
“元帅——元帅——”
看台上似乎有人在叫他,但闻人佐充耳不闻,他不能分心,观众无论说了什么,他不能在意,不能将注意力从战场上转移。
闻人佐紧盯着眼前的巨兽,它什么叫声也不发,獠牙下的巨口闭着,有着向上勾起的弧度。从闻人佐的角度看去,它似乎在笑,仿佛刚才的痛鸣都是在装模作样。
这一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闻人佐的背后激起来。
哪里不对劲,究竟是哪里?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像是死神在接近,他总觉得脖颈后的汗毛被什么触动。
视线聚焦在乌鲁之上——
乌鲁?不,那不是乌鲁,那只是一只巨兽。
它背上的人不见了!
就在这一刻,几乎是本能地,闻人佐往前方一扑,只听咚的一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趴在地上,回头,只见那个黑皮肤的原人就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把石斧,石斧已经嵌入了地面。
刚才,若不是他往前扑倒,恐怕已经被它劈成了两半。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从巨兽身上下来的?
闻人佐根本没看见。
难道是因为认为巨兽的行动迟缓,难以对抗地上灵敏的人,所以这原人就跳下来亲自作战吗?
巨兽刚才完全是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在践踏、演戏、配合他?
怎么可能有这种……
大元帅的思绪中断,他听到原人大吼了一声,那黑皮肤下的肌肉膨胀起来。他从地面抄起了斧头,高举过头顶,再度向闻人佐劈来。
闻人佐的剑还插在巨兽的腿上,无以抗衡对手的石斧,只能翻身躲闪。
又回到了逃亡的局面,这样下去不行。
闻人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兽,它依然趴在那里,像是确信自己的主人能够杀死敌人一般,游刃有余,不曾动作。
又一计猛劈砸在他面前,闻人佐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离那巨兽越来越近,那个原人在故意将他往巨兽的方向逼赶。
而一旦他想要从两点一线的包围中冲出去,那远古人借着身高的优势追上来,提着巨斧逼进,将他赶回一条直线上。
那人发黄的牙齿露出来,笑着,嘴里咕哝着异族的语言,似乎在咒骂些什么,口水从嘴中喷溅,甚至有上一顿食物的残渣。
闻人佐听不懂,但他能从男人的神情中判断出来,对方在针对自己的身手说些什么。可能他在说,这家伙真难杀。又或者他在说,像个老鼠一样跑来跑去。
闻人佐猜差不多就是这些词句。
他再度回头,丈量了一番自己与巨兽的距离,如果再往后的话,他就会进入那个巨兽的攻击范围。
当下,它近乎温顺地趴坐在那里,用白色的眼瞳盯着他。
这时候,远古人吆喝了两声,巨兽突然有了动作,它似乎有些趴累了,换了个姿势,闭上了眼睛。它的身型一动,伸出一侧的后腿来,叮的一声,那插在它腿上的剑也露了出来。它像是亟待救治,将伤口暴露出来,邀请着谁来拔走它腿上那根恼人的刺。
是陷阱?
闻人佐皱眉想道。
原人的攻击没有停下,他依然在逼迫闻人佐向后退。
可是就算是陷阱,他也要试一试,现在,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把剑拿回来,才有反击的机会。
闻人佐如此想着,将计就计地靠近自己的武器。
“大元帅——元帅啊——!!”
场上总是有人在呼唤他,他不知道那是谁,是一个人,一个群体,还是零散的人们。
风向总是变得很快,他自己有时候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这个城市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在他的观念里,人们并不是那么善变的生物,就像他自己,因为五年前的迷惘,而作为一个目的坚定的孤魂,即便受尽了众人的折辱,也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他本以为——或者说,下意识认为——人们都和他一样,他们都是为了某个坚定的信念而存活于这个世上。
这世上有不少这种人,但是,他们不是摄文人。
在姜昆维的领导下,摄文无可救药。或许是男人最先就无可救药,所以将这个城市变成和他如出一撤的模样。
闻人佐充耳不闻,这是他的狭隘。如果,他多看看那些满是工人的高楼,多看看他们眼中的麻木和疲惫,多看看那些没有童年的孩子,以及人们转瞬即逝的、肆意挥霍的热情,或许,他就能早一步意识到姜昆维为他们带去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如果他能早些看穿摄文王的虚伪,看穿他漂亮的、华丽的辞藻和泡沫,看见人们生活在如何水深火热之中,或许,他还来得及去拯救他们。
如果他做了什么——在姜昆维决定建立角斗场的时候,驳斥他;或者在他决定将同工种的人们聚集在同一片区域,实现区块化管理,减少各界的交流频次,保证效率最大化的时候,反驳了这个毫无人性的做法,也许,今天他就不会站在他亲眼看着一层层搭建起来的角斗场上,自食其果。
这座城市也是他的失败。他从先王的手里接过它,发誓保护它,却无视了它败坏的内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会想要用剑去斩断这一切,无论他的剑能挥多远。
“元帅,别去啊——”
就在此刻,不知为何,在那嘈杂的场地中,他听清了观众席上的声音。
说来很奇怪,在听清这声音一刻,闻人佐突然觉得,它很熟悉。
似乎从最初的时候,第一个朝场地上喊话,为他加油打气的,就是这个声音。虽然,那声音逐渐有了一些应和者,但是,当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闻人佐听到的,却还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它那么耳熟,却无法激起脑海里一丝一毫的相关的记忆,那声音仿佛代表了一个群体,犹如众魂的呐喊。
这究竟是——
“回头——回头!!”
闻人佐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在乌泱泱的观众之中,他看不到任何值得视线停留的身影。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一直在呼唤他?
他回想了一番自己的支持者,在那稀疏的几个男人女人的影子中,他找不到一个和这个声音匹配的脸庞。
那究竟是谁,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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