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迟野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严肃的父亲这才推开了房门,会议室中有一张长条形的木桌,桌子的两侧摆放着座椅,每个座椅的前方,都放着一个小型的立体投影仪。
蔚迟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对面的座位是空的,桌子上立着一个名牌,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方远韶。
蔚统坐在蔚迟野的旁边,向对面那个空空如也的座椅说:“方先生,我们到了。”
他话音刚落,唰的一声,座位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穿着西装,戴着一只白色的圆顶帽,面庞掩在帽檐下,坐姿十分地端庄。
男人整个身体都有些影影绰绰,泛着蓝色的光,那是一个三维的投影,他本人并不在这里。
随着方远韶的现身,其他座位上也连接出现了一个个身影,面容严肃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他们的目光互相扫视,而后,纷纷投向了实验者的方向。
方远韶盯着蔚迟野,而后,他的视线落下去,像是在看自己手里的什么东西。男人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十分地沉着冷静,“柏汝恭将报告传给了我,我已经把它传到了各位的终端上。我将对此次实验进行一个简短的总结,各位可以在这个期间自行翻阅,稍微了解一下结果。”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查阅了起来,有的动作像是在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有些像在看手机。
方远韶说道:“整次实验,从五月初开始,历时十七天。实验者蔚迟野进入样界,目的是解决样界的循环偏移问题。进入初期,样界偏移严重,实验者在进入的过程中,主人格沉睡,样界人格主导,在样界期间,他是否仍带有明确的任务目的而进行行动,仍待确认。”
听到这里,蔚统突然说话,“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方先生,您放心,您拜托他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
蔚统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蔚迟野,蔚迟野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对面那个投影,想向方远韶解释些什么,然而,当对上那个人视线的一瞬间,蔚迟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双将他看透的眼睛,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一样。
没必要说谎,就算说了也会被揭穿。他突然就有了这种感觉。
如果是曾经的自己,他不会看懂对方眼中那洞悉一切的视线。但是,自从从样界之中出来之后,蔚迟野能够明显得感觉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他能理解许多曾经看不明白的眼神,听出许多言外之意。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突然掌握了这些,还是那些在样界中的经历,让他学会了这些。
蔚迟野解释的话最终没有出口,方远韶不再看他,而是继续说道:“期间,实验者蔚迟野的状态稳定。直到今早,情绪出现强烈波动,柏汝恭将其召回,以免神经受损。”
方远韶说完,抬起头来,看了一圈现场的众人,说道:“冗长的实验数据,我这里就不做赘述了。现在,我想请实验者聊聊两件事。”
样界的创造者举起了两个手指,他连开会都是极其有效率,允许蔚迟野做出解释,但是只给他两个方向,“其一,最终使你产生强烈情绪波动的事件,是什么;其二,你在整个实验过程中,是否发现了阻碍样界循环的异常。”
此刻,所有的目光向蔚迟野投来,包括方远韶、会议上的其他人员,以及他的父亲蔚统。那些视线裹挟着压力,扑面而来。
蔚迟野整理了一番思绪,清了清嗓子,坐得端正了一些,这才开口说道:“这次实验之初,我的确受到了影响,进入样界时,主人格遭到了压制,暂时遗忘了外界的记忆。但总体来说,这次实验并不是一无所获。就让我们先从方先生问的第一件事开始说起……”
蔚迟野侃侃而谈。他边说着,边觉得有些意外,仿佛说话的不是自己一般。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根本无法顺畅地说话,更不要说用如此沉稳的语气,说出这么有逻辑的话语。
他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然而,蔚迟野又很适应这些变化。
那些在人群面前磕磕绊绊说话的日子,已经离他很远。相反,他有许多在众人面前发言、鼓舞人心的记忆。
那些经历似乎属于他。
但经历那些的也都是他吗?
“关于使我产生强烈情绪波动的事件……”蔚迟野思考了一番,回忆在样界中时,最终发生了什么。
他在一个地下城池之中,遇到了葛马,葛马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的声音,对他而言非常耳熟,即便是离开了样界,他也依然记得。
那是他在样界中的兄长,杜光遗的声音。
但可能不光是这一件事。样界的转速很快,柏汝恭观察到情绪波动具有一定的滞后性,具体的事件甚至可能追溯到远征队成员全灭的那一次。在样界的最后一年间发生太多变故,蔚迟野也无法判断是哪一次被柏汝恭观测到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挑一些对于现状有利的来回答。
回忆至此,蔚迟野在心中整理了一番言辞,说道:“这件事,必须和方先生所问的第二件事联系在一起。”
听到蔚迟野的表述,方远韶从报告中抬起头,盯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之所以会出现情绪波动,是因为在那个样界之中,见到了超出常识的事物。”蔚迟野斟酌了一番,说道,“我见到了一座远高于样界平均文明的城市,那里的现代化程度,几乎可以与我们当今的世界所媲美,我认为,那里非常有可是异常的所在——”
方远韶在此刻打断了他,“你说的那个地方,我知道。元城,是吗?”
蔚迟野一顿,道:“是。”
方远韶吸了口气,又吐出来,不知这番动作是出于怎样的情绪,“你为那里感到震惊,这可以理解。但是,那里不是样界循环异常的所在。”
一旁,蔚统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像是赛马场上,已经下了注,紧盯着爱马的赌徒一般。
听方远韶的意思,蔚迟野应该是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但是,他仍然不死心,说道:“可是,方先生,那里有许多沉睡着的人,他们和那座城市一起被冻在了冰里。那些可能就是残留物质,是导致样界循环偏移的异常所在。”
方远韶沉默了半晌,期间,他没有递给蔚迟野任何的眼神,像是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般。
这时候,坐在方远韶旁边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她的态度则较为温和,“实验者,你所汇报的,并不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异常。的确,元城之中存在许多冰层下的物质,但那些都是样界原本便存在的一部分,不是真正的异常所在。”
“但那里真的很奇怪——”
蔚迟野还想在说些什么,然而,啪的一声,对面的方远韶一掌拍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声音通过传讯设施,传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耳中。
方远韶的声音低沉、恐怖,他不悦地盯着蔚迟野,像在看一个冒犯者一般,“实验者,样界是我创造的,那里有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不过。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已知内容。”
一旁,蔚统的模样着急起来,他一脸羞愤,但是,似乎又不敢公然大声说话,只能咬着牙,冲他的儿子低声地吼道:“你说点有用的,行吗!”
然而,蔚迟野却没有在乎父亲的急迫。
如果是曾经,他可能会被方远韶那冰冷的视线唬住,而大脑短路,无法思考。
但是,此刻,蔚迟野根本没有受到对方任何的影响,内心无比镇定,像有种源自深处的稳定。
他故意空了片刻,让沉默彰显出他的沉着,而后,用平静的声音向方远韶问道:“方先生,如果样界里的一切内容您都了解,那么,您让我进去,究竟是想要寻找一些什么?”
方远韶往背后一靠,说道:“自然是外界无法观测到的东西。”
外界无法观测的东西……
蔚迟野琢磨着这个形容,然而,脑袋里却回忆不起来与之相关的有用信息。
“好了,看来没什么结论,就到这里吧。”方远韶像是不再有耐心,如此宣布道。
“等等,方先生……”蔚统听到方远韶的话,立刻心急地想要向他说些什么,然而,对方根本没有看他,身影啪地一下消失在了座位上。
随着他的退出,会议上的其他投影也纷纷消失了。
最终,只留下蔚迟野和蔚统两人,孤零零地并排坐着。
蔚迟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思考着方远韶的那番话。
外界无法观测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整个样界都是由外界的人创造的,它的所有细节都分毫不差地展现在电脑屏幕上,怎么会有什么无法观则的东西?
蔚迟野思考了许久,却没得出什么结论。
然而,当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突然,他感受到身边的父亲在颤抖。
而那颤抖的源头,无疑是愤怒。
蔚迟野抬起头,寻找男人的双眼,想要以此判断对方的情绪。然而,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在对方的脸上,一个掌掴便甩过来,将他从座椅上打翻在地。
蔚统的咆哮随之而来,“我不是让你表现得好一点吗!?”
蔚迟野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眼前是被打翻的椅子腿。他有点恍惚,甚至可以说有一点震惊。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用这种方式屈辱地殴打过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瞬间挺身而起,抄起一旁的椅子,高举过头顶,双目眦裂,险些就要把它砸下去。
但是,当他看到了男人的脸,理智找了回来。那是他的父亲。
蔚统摆出防御的姿态,瞪大了眼睛,像是无法相信一般,不能接受一个安静的、怯懦的、乖巧的、唯命是从的儿子,会对自己做出如此叛逆的举动。
“你干什么。”蔚统说,神情恐怖,“你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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