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机缘巧合,夏潜加入了他的远征队,男孩的身世也被揭开。听夏潜出生街道里的老妇人说,夏潜所属的夏家曾经名声赫赫,在杜义上任前便是贵族阶级。杜义成为城主后,第八年,他突然开始肃清原贵族派系,旨在清除上一任城主黄昔寒的党羽,只是方法过于激进,造成许多原贵族家庭的不满。
而夏家便是在杜义肃清贵族的第二年,举家离开了血皑城。那年也是夏潜出生的第一年。
夏潜之母体弱,生下他后去世,夏家以为这个孩子也活不成,便没有带走他,而是交给一个中间人抚养。但那个中间人唯恐夏潜的身份会招致祸端,在夏家离开后,便将夏潜遗弃。
夏潜成为远征队队员后,杜光欧没有动权给予他身份,说到底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他没有身份,则过得逍遥自在,一旦有了身份,他便是叛逃贵族之子,若是被杜义发现,虽然杜光欧有自信保下他,夏潜却也免不了驱逐出境的宿命。夏潜本身并不稀罕血皑城的身份,也不期盼留在血皑,但当今南陆最繁荣的城市对其关闭城门,实在得不偿失。
杜光欧有时会想,夏潜之所以没有走,担着没有身份的风险留在队伍里,大多是念在自己的份上。这个男孩从小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脾气差,说话有时难以入耳,和队伍磨合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最后还有人不接受他。要不是夏潜觉得还没有偿还队长当年的恩情,恐怕早就成为一个自由身,想去这天地间的何处,抬腿便去。
“夏潜最后说了什么?”董莉莉问。
“他托我安抚他在琉城的义姐。”杜光欧道。
董莉莉:“如果找到了她,也带我一起去吧。”
“好。”
“剩下的那些人——洛笛、小软糖、霍哥、郝姐、小玳妹妹,他们……”董莉莉斟酌半晌,接上上半句话,“他们现在在哪?”
“一处雪峰峰顶,具体在哪……我不知道。”
“你们走散了吗?”董莉莉问。
“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迷路了,雪崩过后,我和夏潜靠毛豆一路坨着我们才勉强走出了暴风雪。那之后,又流浪了好几天,才找到之前留下的路标。我只能判断那座雪山在横古山脉东侧,临近惊海湖。”
“惊海湖……毗邻远海的惊海湖,你们居然走到了那么偏远的地方。”董莉莉念道,神情痛惜不已。她拥有过人的天赋,仿佛脑袋里时刻装着一份带有山峦起伏的地图,只消杜光欧给出一个地名,董莉莉便知道他们经历过怎样的艰险。她闭上眼睛,哀染眉稍,“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去找他们吧,队长。”
“好。”
“姐,你还想折腾到什么时候。”突然,一旁的董夜明说话了。她刚才半天没吭声,双手抱胸,旁观亲姐与杜光欧的对话。此时张口,却是反对,“从血皑城门口那时就是,说看到了杜光欧就回去,结果一路跟到了黄森还不走。我当时劝你离开,可你却说要和他来琉城。现在琉城到了,你又说你要去找你的远征队员。等你找到了远征队员后,是不是还要和这家伙私奔啊?”
“夜明!”董莉莉模样有些生气,“你别乱说话。”
“姐,你知不知道道我们出来多久了?这么久和家里没有联系,爸妈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情况,妈现在肯定在哭,她肯定在哭啊姐!已经这么多天了,她不知道她两个女儿为什么还没回家。她现在一定在城门口住下了,爸喊她她都不会回家。”
董莉莉咬了咬牙,低着头,没看董夜明,“我会给他们去信。”
“去信有什么用啊,他们要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你!”董夜明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大声,“而且信里你要写什么?告诉他们你在琉城很好,你在杜光欧身边好得很,将来也不回家,还要跟他去找不知道在哪的远征队队员。你这么说爸要气死的!你知道他早就不想让你再跟他鬼混了。”
“不,这件事,爸没资格管我。”董莉莉的眉目坚定,像认定自身的正确一般,“如果不是他阻拦我,不让我出城,我的队员就不会葬身雪山,现在我就不会想要去找他们。”
董夜明丝毫没被姐姐的气势压倒,用更尖锐的声音道:“你的意思是这都是爸的错?现在你要算他的账了?如果他不拦着你,你敢保证你出远征能回来吗!?”
“我能。”董莉莉神色坚定。
“你回不来!”董夜明道。
“我就是能。”董莉莉毫不动容。
“别傻了,姐,你回不来的!整只队伍就杜光欧一个人回来了,你想想这不奇怪吗?想想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董夜明毫不客气地指着杜光欧,而后者没有反应。
“夜明,这些话现在说不合适。”大抵是顾及杜光欧的心情,董莉莉劝阻道。
董夜明却丝毫没听进去,继续她对杜光欧的指控,“原因就是他的身份,他是王室,所有人都会保他,所以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姐你要是跟着去了,早晚也要被他拖累死!”
“别乱造谣!”董莉莉起身,推了董夜明一把,明亮的眼睛睁大了一倍,她当真生气了。
董夜明身形一晃,定在原处,言语依旧尖锐:“我造谣?事实显而易见,是你非要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亲眼看见整件事了吗!”
“我不需要亲眼看,这种事想一想就懂了!当食物紧缺的时候最应该留给谁,当冷风肆虐时衣服又该披在谁的身上,答案不都是他吗?”
“你没有证据,别说了!”董莉莉厉声说,又转过头来对杜光欧道,“你别听家妹胡言乱语。”
董夜明盛气凌人,契而不舍,“我有证据,怎么没有?最大的证据,就是这家伙从刚才开始一个字都不敢反驳我!”
“别听她说。”董莉莉放弃和自家二妹争辩,转身背对她,坚定地握住了杜光欧的手。
杜光欧没有说话,也没看姐妹二人。即使是被董夜明指着鼻尖,点到了名字,他也依然寡言。
有一件事,董夜明并没有说错。这件事,他没对董莉莉坦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的确,远征队遇险时,所有队员都在保他,但并非以董夜明所认为的方式。他没有抢走应属别人的食物,也没披上队员们的外衣,他只是……非自愿地,成为了唯一那个活下来的人。
“他才是惨剧的元凶,是他带大家上路,是他决定路线,他需要背负整件事的后果,寻找队员的事情交给他自己去做……!”董夜明的声音不依不饶,像咒怨般萦绕在几人周围。
杜光欧不打算反驳,但他也不打算因她这么两句话便恸哭流涕。事情已经发生,再去揣度曾经的可能性,毫无意义。活在编织过去的乏味梦境中,只会让人失去步向未来的勇气。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不能在一件事上踌躇不前。既然做出了寻找队员的计划,那么,就在找到他们的那一天再去忏悔。
而他不也打算干涉董莉莉的决定,正因为理解她和自己一样,对队员心中有愧,在罪孽偿清之前寝食难安,所以他不会阻拦她,即便留在琉城意味着风险。
他会承担起保护的职责,这是他身为队长必须要做的。
而且,另一方面,血皑城内发生了针对贵族的袭击事件,董家是贵族,也处在危机之中。即使董清驳那个倔老头有些实力,而且杜义也派了士兵看守董家,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起码,在解决血皑城的内患之前,她们留在城外,反而安全些。
于是乎,杜光欧保持着沉默,一旁董莉莉也拒绝与董夜明交流。
董夜明自说自话,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周围的气氛陷入一种恒长的僵硬。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牵着一头驯鹿回来的葛马。那头驯鹿后面拉着辆车,车上装着木材,牵鹿的葛马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朝他们招手,兴奋道:“贵人!木材我拿回来了,那位白先生听说是要拿去做灵棺用的,特地叫人选了仓库里最好的木头。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被叫到的人望去,那车上的材料完全够用。
杜光欧要去找地方安葬夏潜,董莉莉同样。
冷静下来的董夜明挽留道:“姐……我求你,好好想一想。”
董莉莉只是说:“你可以先回去。”
董夜明留在了广场上,没有随几人同去。
三人一鹿来到靠近悬崖的城角,此处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土壤虽然有些硬,但比起血皑城所在的天骨盆地来说,质地还算松软。
这里似乎曾经就是块墓地,一个个土丘隆起,无名无姓。
他们向下挖掘,没发现冻土层,他们很快便挖出一个坑来。
他们为夏潜做了棺,立了碑,刻上他的名字。
一抔又一抔土埋没了木棺材,木棺的最后一个角消失在视野中时,杜光欧听到董莉莉的啜泣。
她拿着属于夏潜的黑色围巾,脸埋在那当中,小声地哭。
真正意识到彻底失去一个人的时候,便是亲眼看到装载其身躯的容器完全进入代表另一个世界的容器当中,无论后一个容器指的是土墓还是熔炉。
“节哀,二位,节哀啊。”满手土灰的葛马说。他装订木棺,帮着挖土,又忙着填土坑,出了最多的力,干了最多的活,现在又在片刻不停地安慰两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