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马,展信安。
“不知你现在身处世间何处,我只能将此信寄到你的故乡。
“上回你说,大陆东边有座城市,封于冰雪之下,那里埋藏着有关整个世界严寒的秘密。
“这事是真是假?我很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若是真的,待城内事务解决,可否带我同去?说来惭愧,世间三余载,我却从未踏出血皑。
“二弟已一年未归,这一个月来,派人去找,送出信件,均杳无音信。所幸,有人观其踪迹,推测他将不日归来。而我将奉父亲之命,在城门截堵,将他远送琉城。
“他远征十数年,每每凯旋,父母小妹都会出城迎接。
“……我也想。但不想像这次这样。
“这是我第一次出城迎接二弟,却是要将他拒之城外……”
一段划掉的、看不清的话。
“不过,父亲的布局不能因我而出差池。这局已经布了很久,早年,复权派刚出现时,父亲便有意让我兄弟二人渐行渐远。当下已至万向收束之日,能否成功,皆看此一举。既要我与光欧互为仇敌,这场戏便做得真情实切,我会在我需要的地方出现,做我该做的事。
“葛马,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已在前往琉城的路上。你若顺路,便来看我,等回到血皑,我带你入王城,我们再长聊这阵子发生的种种。”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
杜光欧看着空白的末尾,目光空洞,一言不发。
白熠凑过来,问:“光欧,光遗的信里写了什么?”
杜光欧的目光上挑,落在那些工整的字迹上,见字如见人,读信时,他仿佛感觉兄长还在世间某处,可是看到那末端的空白,又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阴阳两隔。
“……他其实想来接我。”
“什么?”
杜光欧抬头,看向已经有些泛白的天幕,他什么也没说,只身矗立在偌大的天迹之下。
泛白的天空上,一只鸟雀也没有。
如果是春意昂然的日子呢?它们会不会出现,衔走他内心的苦闷。
曾经,他有一本名叫《海洋女神》的书,里面画着大寒潮之前的各种气候风貌。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兄长放在他书架里的,本意是让他看看那些葱郁的森林,还有遍野的牛羊,激发他对春夏的向往。可偏偏,杜光欧只对零星几页上的冰川感兴趣。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他只知道,在得知真相的当下,那些日子变得陡然珍贵的同时,也一去不复返了。
人死后,过往的不和便被深埋心底,杜光欧再也回想不起两人曾经的种种疏离,一路上满心都是帮兄长报仇。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回想起过往,会觉得怅然若失。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翻箱倒柜地试图从自己心底找出一点对方的坏处,在胃里嚼烂了,好将那些思念一倾湮灭。
可是,在最后一丝心结也解开的当下,他就连用那种方式解脱的余地也没有了。
“你是要哭了吗?”白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杜光欧回神,低头,把杜光遗的信合上,放回信封里,“怎么会。”
“那你看天干什么?”
“因为天色很差。”
白熠闻言,抬头,“有吗?”
杜光欧不再和白熠搭腔,他来到葛马面前,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道:“葛马,你倒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西边烈尾山脉和横古山脉交界处下的小村落当中来的一个不知名的小信差罢了。”葛马一口气说道,仿佛排练了很多遍。
“一个小信差,怎么会和我兄长产生交集?而且,从信中内容来看,你们不是第一次互相去信了。”
“你哥交朋友不论贫富贵贱,我也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吧?我记不清了……”葛马回忆无果,向杜光欧征询道,“贵人,这信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其实,从信当中,能看出杜光遗对葛马的信任,他将城门口的截堵计划都透露给他,甚至提到了复权派。除却这封信之外,恐怕他们还有其他更为机密的交流。
“那你岂不是在圣祠那时,就认出了我们兄弟二人。”杜光欧问。
“……确实是。”
“为什么装模作样到现在?”
“我虽然认识光遗,可我从来没见过贵人你呀,我只在信里听过你的故事,你什么脾气我是完全不知道。而且,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一言不合就亮刀,我怕我说实话,再哪里说的不对,你非要灭我的口不可。”
“……”
葛马这么说,确是情有可原。当时杜光欧正和回溯力僵持,一遍遍死而复生,葛马出现,阻止了他自刎,他却挥刀相向。
从葛马当的视角来看,自己应该是个十足的疯子。
“而且,我哪敢相信啊!光遗怎么可能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我直到现在也不肯相信。是谁都不应该是他,他那样一个人……而且,他还没带我进王城呢,我在外面发现的神奇的地方,也都没来得及带他去,他怎么就,怎么可能——”突然,葛马哽咽一声,说不下去了。
杜光欧审视他,心里想着,对方这幅真情流露的模样,不像是演的。
葛马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我也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他,所以我跟着你来琉城了,但是这么好几天,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想着肯定是血皑城里有鬼,我就想着要回去,正好我还有一堆信没送。哪想到刚到琉城门口,就被那个大胡子将军给抓住了……”
整件事情听下来,葛马的确像是个无辜的。他收到了杜光遗的信,照信中留言找他,却恰好遇上黄王圣祠那一幕。那之后,他硬是被杜光欧留下来,一路跟到了琉城。
想来,葛马早在一开始就说过: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最初他就没想和他们掺和在一起。如果他是复权派的人,就不会救杜光欧,也不会冒着风险逗留这么久。
他虽然没解释是如何与杜光遗结识的,但是,那包里那封信的的确确是杜光遗亲笔所写,收件人也的的确确是葛马,在信件这点上,他造假的可能性很小。
总结下来,今天应该是彻底冤枉了他。葛马为此光着膀子在雪地里冻了一晚,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刻流着鼻涕,攥着自己衣服,身体还在发抖。
可惜他是个和在场几人毫无关系的男儿,没人心疼他。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时间也过去了不少。天亮了,城内渐渐传来人声的嘈杂,人们从睡梦中醒来,走出门,加入今天的大典仪式。
差不多该是杜光欧回去的时间了,要是游行队伍走到尽头,却发现等待他们的典台上空无一人,又要闹出不小的骚乱。
白熠说道:“光欧,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托付给葛马。”
“你要交给他什么事?”杜光欧问。
“他是信差,肯定有进入血皑城的凭据,入城时,身份不会受到怀疑。”
“你想让他帮你送信?”
“怎么了,不妥吗?”白熠反问。
此时,葛马颤颤巍巍,却信誓旦旦发誓道:“白先生,我送信,保证快速准确,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杜光欧疑虑不解,冲着白熠道:“你要给谁去信?”
“我夫人。”白熠答。
“别告诉我,你把你家人也牵扯进我父亲的计划中来了。”
“没那么深入。”
“……白熠。”
“好了,我又不会说是你命令我这么做,他们都是自愿的。”
他说完,一把搂过葛马的肩,带着他往城里走。
“将来出什么事我怎么在白父白母面前交待?”杜光欧朝男人的背影问道。
可对方只背着他摆摆手,没有回答。
这家伙……怎么净会给他出些难题!
原本,杜光欧只以为白熠是孤身一人来协助自己,可这个男人刚才告诉他,他夫人也参与其中。
怎么能这么心大?出了什么事,他和他夫人的孩子怎么办?
杜光欧气得火冒三丈,而他之所以如此掂记对方家人的安危,绝不是因为白熠此人品性如何,而是因为他家里人的良善。白家与他们这一代王室往来颇多,在杜光欧心底里,早就和他们是异性家人一般的关系。
白熠是白家独子,小时候,人长得白净,模样也俊朗,脑袋聪明伶俐,学什么会什么,与人理论说得头头是道。那时,他被家族寄予厚望,年不过十岁,想嫁女儿的加起来都能把白家院子围成一圈。
然而,一场大病使这一切天翻地覆。杜光欧并不是很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白熠生病那年,他刚六岁,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白熠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他变得骨瘦如柴,头脑木讷。叫他名字,半天才有反应;与他交谈,他听见却是不懂;平日行动无法自理,需要时常有人在身边帮衬。过了好些年,经过白家父母坚持不懈地治疗,白熠才恢复成那个聪明伶俐的模样,只是身体情况却回不去了。
而这个过程中,白家也不再是白家,他们放弃了贵族地位,与亲戚们断绝往来,卖掉了曾经的居所,一家人搬到城角,和贫困阶层住一起。
那时,许多贵族都想接济这个家庭,但是却被白父一一回绝,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施以援手了。只是,杜光欧那时还会偷偷去他们家,带着名义上是他自己买的、实际是杜义托他送来的用品器具,摆满他们不大的房子。而也只有他送来的东西,白父白母才肯收下一些。他们说他就像神明派发到人世间的使者,儿时的杜光欧一度很喜欢这个称呼。
而后,白家逐渐没落,长子患病,也不再有哪家愿意嫁女,一时间门可罗雀,萧索不已。
白熠的夫人便是在这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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