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熠紧紧攥着陈将军的手臂,整个人都蔫了一样,“那个,前面那个领路的小兄弟,咱们富饶的内城就没有什么载具之类的吗……”
那戴着耳钉的卫士回首,答道:“抱歉,阿鬼没让准备。”
后来,白熠实在走不动了,只好由陈将军背着往上爬。
一行人磨蹭了半天,终于从内城门口走到了白塔之下。
这座塔远看了像一根针,离近了,才察觉它的宏伟。不知当年黄王是如何驱动众人,修建这座十层高的通天之塔。
“各位稍候,我去通知阿鬼。”戴耳钉的卫士说道,身影消失在了白塔一层入口。
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几人在白塔下又捋了一遍见到阿鬼时的说辞,白熠尤其嘱咐杜光欧,不要随便开口。杜光欧答应了。
不过一阵,卫士回来了,他伸手以示,“请随我来吧。”
进入白塔内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贴着墙体盘旋而上的楼梯,其上连通着每一层的房间。
白熠见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叹息,“怎么又是楼梯啊……”
“阿鬼就在三层,很快就到了。”卫士说。
白熠笑道:“我就是发发牢骚,能见到阿鬼,就算她在十层,我也得爬上去。”
白熠嘴上说得好听,这三层楼梯还是把他累得不轻。爬上去后,他扒着栏杆,魂丢了似的,好一阵没缓过来。董莉莉给他喂了口水,他才好了点。陈将军要扶,被白熠婉拒,结果叫他自己站来,他又双腿打颤。
“将军,你还是架着我吧。”白熠投降,难为情地道。
他们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那是三层唯一的房间。
楼梯间没有灯火,显得有些阴暗,而那扇门的门缝里,此刻正透来些许光亮。
卫士敲了敲门,冲着里面说道:“人到了。”
房间里传来了女人清冷的声线,“让他们进来。”
这声音杜光欧听着耳熟,没有错,那就是那个冷淡如冰一样的女人的声音。
推开门,一时间,窗外的光照射过来,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杜光欧眯起眼睛,只看到房间里有个人影,那人手里举着什么东西,细长条,像极了刀具。
他立刻上前一步,拦在自己人身前。
“我倒是不介意与你们站在门口说话,如果这就是血皑人的礼仪之道的话。”阿鬼说。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也能看清阿鬼手中的物什,原来,她一手拿着只水壶,正在给一盆绿苔浇水,而另一只手则擒着只烟斗,烟斗点着了,冒着细烟。杜光欧刚才看见的“刀具”,正是她手中的烟斗。
女人身穿常服,未着片甲,和大典那时完全不同,就连态度也大相径庭,好像那日袭击杜光欧的人不是她一样。
“看来是我先坐,你们才肯坐了。”她说,放下水壶,来到客座对面坐下。
白熠从陈将军的臂弯里振作起来,率先上前,“终于又见到你了,鬼女士,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似月倾国。”
“哼,伶牙俐齿。”阿鬼嗤笑,神态放松。
走进房间,杜光欧才发觉里面内不止阿鬼一人。
阿鬼坐下之后,那戴耳钉的卫士便站在她身后,而另一侧,则站着个穿金戴银、面容妖娆的女人,两人一左一右,像是她的左右护卫一般。再往后看去,更是让人一惊,竟有一个将近与屋顶同高的壮硕男人杵在墙边,他身上有条纹状的褐色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男人一动不动,像个物件似的,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
难怪阿鬼状态如此放松,这里是她对地盘,处处是她的人手,处境安全,故而显得泰然自若。
四人与她相对而坐,整个过程中,阿鬼都未曾看杜光欧一眼,仿佛不知道他是谁,也没和他打过交道似的。
白熠坐在阿鬼正对面,对她说道:“真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先前那段日子,我们聊得很是投缘,可不知怎么地,你却突然与我断了联系,叫我忐忑不已。”
阿鬼表情平淡似水,她点了点烟灰,举止优雅,“白先生,我看在你坚持不懈要见我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你却如此不信任我,带着这么多人来。早知如此,我就让你继续忐忑下去了。”
听闻这话,白熠解释道:“误会了,鬼女士,我们这次来的人多,是想表达我们的诚意。你看,二殿下在此,陈将军也在,外城的关键人物齐聚一堂,两手空空,如入虎穴,你想对我们做什么,那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杜光欧扭过头去,瞪了白熠一眼。这家话,对方还没动手,倒是先教她怎么对付自己人了。
即使点到了二殿下和陈将军的名号,阿鬼却是视线笔直,一眼都没分给二人,继而对白熠道:“那么,来了这么多重要人物压场子,想必白先生是有什么大事要说吧。”
白熠:“是,的确是大事。一年前,我来到琉城,人生地不熟,是鬼女士给予我莫大帮助。如今,外城势力壮大,有实力反哺鬼女士的养育之恩,我只是单纯地希望,我们能回到过去,从此往后,互帮互助,内城与外城彼此促进,使整个琉城成为永世不败之城。”
阿鬼毫不留情地道:“没那个可能了。”
白熠追问:“为何鬼女士如此断言?”
“白先生,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是,你也别把我当傻子。”阿鬼靠向椅背,双手在身前交叠,摆出一副防御性的姿势,“你最初来找我的目的就不真诚,我只是发现了你的不真诚,所以与你断绝了往来。”
“我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直言。”白熠面色诚恳,说道。
阿鬼呼了一口气,目光微沉,像是陷入回忆。她没有直接回答白熠的疑问,而是道:“我来这琉城也有些年头了,有人称我是这里的女主人,但我配不上这种名号。我实力有限,只是维系这摇摇欲坠的内城,就已经耗费了所有心力,如果有人愿意接管外城,安置那里的流民,复兴整座城池,我自然乐意。”
“你是觉得,我在外城的建设有何不妥吗?”白熠问。
“白先生是我见过最有头脑的人,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中。换做是我,我不敢说自己能比你做得更好。”阿鬼道。
“那么,究竟是哪里让你感到不满?”
“因为你建设外城,归根究底是为了扶持他人。”
白熠摊开双手,面有冤屈,“这件事,我们也早就沟通过,鬼女士。从一开始,我便交代了此行的目的,我来琉城做这些复兴之事,最终就是为了迎接某个人来当权。”
阿鬼吸了口烟,吐出去,烟雾缭绕,一时无言。
直到现在为止,他们的交流还算和谐。半句没提那天大典上的摩擦,也就没有争锋相对的论点。
可是,聊到外城的掌权者时,气氛却陡然变了。
烟尘散尽,一道犀利的目光从中刺来,瞄准了一旁的杜光欧。
阿鬼冷眼看着他,声音如坠冰窟,“但你没告诉我,你等的人是他。”
她这句话显然出乎了在场所有人所料,连白熠也一时语结。
听到现在,杜光欧有点头绪了。
这个阿鬼,身为内城之主——尽管她本人并不承认——其实希望外城能有人接手,只是唯独,她不希望这个人是他。
“是我有何不妥吗?”杜光欧问。
阿鬼并未理会他,继续对白熠说道:“你可知,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失望透顶。”
白熠沉默半晌,道:“……是我料想不周,竟然不知,鬼女士对与自己没什么瓜葛的血皑二王子有这么大的意见。”
他话语巧妙,一方面,听着是在道歉,可另一方面,也提出了质疑。
如他所说,阿鬼理应和杜光欧没什么瓜葛,那么如此大的怨气,究竟从何而来?
阿鬼道:“我能力有限,手够不到外城,你们想推举谁,我都阻止不了。但是,我有表达自己态度的权力。”
“你认为二殿下不够格。”白熠替她说道。
阿鬼摆出一副“就是如此”的傲然模样,问道:“他有什么功绩?”
“我非将军,而是王室,需要什么功绩?”杜光欧反问。
“可笑。”阿鬼道。
白熠在桌下碰了碰杜光欧的腿,示意他别那么有攻击性,一边打圆场,“鬼女士,你在琉城,所以不知,二殿下是血皑城远征军首长,也是一队队长,他开拓过的荒地,拜访的城池,打通的贸易道路,都是你无法想象的。”
“哼,听起来像个只知道往前冲的莽夫,你们男人大多只有一根筋。”阿鬼嘲讽道。
“鬼女士是因为他是男人而不接受他掌权?”白熠问。
“我是因为他是杜光欧而不接受他掌权。”阿鬼答。
“他身上哪一点是你不能接受的?”白熠又问。
阿鬼道:“就像我刚才说的,他是个一根筋的莽夫。”
“莽夫哪里不好?”白熠再问。
“莽夫看不到身后的责任。”阿鬼道。
“你是说他眼里没有追随他的人。”
“白先生懂我的意思。”
白熠迟疑了片刻,说道:“这样是否太独断了?鬼女士应该是初次见到二殿下,为何对他有如此大的偏见?”
“偏见?白先生觉得我对他有偏见,那我问他一个问题。”阿鬼敲了敲烟灰,换了个姿势,瞥向杜光欧,“既然你是远征一队的队长,那你的队员如今何在?还都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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