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阿鬼正视杜光欧,愿意与他产生交流,然而话一抛出来,却是最狠的一问。
然而,杜光欧却在此刻心生疑惑。听这女人的意思,她已经知道远征队的结局了,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远征归来,连血皑城门都没进,马不停蹄就来了琉城,在琉城也没待多久,除了身边几个人以外,理应没人知道这件事。
消息是如何传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耳中去的?
“没话说?”阿鬼挑了挑眉。
面对这般质问,杜光欧其实早已在心底打好了草稿。队伍七十一名成员死亡,他对此负有责任,不日回到血皑城中,也会面临家属们的责问,这件事没办法逃避。
“他们无一生还,如果这是你想听的回答。”杜光欧如实说道。
“和我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有什么关系?死了就是死了。是你没能力顾及一只队伍,仅仅数十人而已,就这般惨状。若给你千人万人,会是什么场景?我不敢想。”阿鬼敛眸,嘴角朝下垂,摇了摇头。
杜光欧不受其扰,回应道:“两者的情况不同。琉城外城人员混杂,有老人,有壮年人士,他们虽然目的统一,但受到的感召却深浅不一,行动力也参差不齐,他们不会完全构成一个紧密的整体。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风险很大,但是,这些城民构成松散,反而会作为一个相对活跃的形式存在,当其中一个部件坏死,其余的便一哄而散,待到时机成熟,又会重新聚合。”
阿鬼微微皱眉,“你说这些的意义何在?”
“我的意思是,团体越大,越有自发的自保能力。”杜光欧说。
“于是你就可以不管他们,目不斜视地走你的康庄大道,丝毫不管追随你的人的死活了?”阿鬼接着他话道。
“我一句也没那么说。”
“你看上去就是一个会那么做的人。”
杜光欧道:“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偏见从何而来,如果是因为得知了远征队的下场,而对我有所非议,那你也有必要知道,加入远征队的人,从一开始就签署了担保条约,他们都知道面临的将是怎样残酷的自然环境,在过程中丧生,可以说是早在最初就预料到的可能性。我已经最大化确保了队伍的存活,如果你非要以一次的失败评判我,只能说明,你要么鼠目寸光,要么别有用心。”
阿鬼笑道:“哦,你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每当队员的亡魂在深夜中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对他们说,‘我已经警告过你们路上的凶险,是你们这些蠢货当初非要加入的,最后死了,咎由自取’。”
“不要侮辱我的队员。”杜光欧略感愠怒。
“我在侮辱你。”阿鬼纠正他。
气氛又陷入尴尬的境地,白熠适时地插入,道:“二位没必要这么剑拔弩张的,我们之间只是有一些误会,解释清就好……”
杜光欧与阿鬼对视着,视线死死盯着对方。
他心想,这个女人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为远征队付出过什么,那只队伍整体的生还率,是用他的死亡一次次堆起来的。
他会突然要求队伍转向,只因自己一度掉入不可觉察的冰窟,他用不为人所知的死亡替所有人探明了道路,队员便不必而失足而永冻在冰河之中。
在热烈欢迎他们的异邦门前,杜光欧却态度恶劣,拒绝进入,只因为他曾率众人入邦,却落得被乱箭射死的下场。
没体验过那些惨死的人,没资格评价他。
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注视中,只有白熠还在坚持调解,“鬼女士,我也体验过远征,虽然只是在车里坐着看风景吧,而且很快就回城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些都是些非常专业的队员,如果是连他们都无法征服的惨烈环境……那样的情况下,不管是谁,都无济于事。”
阿鬼听了,却像没听见一般,不置可否。
白熠契而不舍,说道:“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远征二队、三队的情况,那些队伍自创立已来已经换过好几批人了。不是队员们退出了,只是……他们都死了。
“而光欧所在的一队,有六成人手,在十年前就是一队的成员。十年过去,他们都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阿鬼才回应了一句,“可现在,他们也都死了,不是吗?从结果上来看都是一样的。不活到最后,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这话说完,连白熠也像是无话可说一般,停顿了半晌,而后,他缓缓开口,“鬼女士,你这么关注一个别城的远征队,对一个从未接触过的王室咄咄逼人……是因为,远征一队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白熠的话说完,阿鬼的脸上出现了细小的颤动,她吸了一大口烟,放下手,在桌边磕了磕烟斗,“没烟草了,麻菁,帮我去拿点。”
阿鬼身后那妩媚的女人点点头,欠身离去。
“认识的人?”杜光欧听到了白熠的那番话,音色困惑。
难道,这个女人是他远征队成员的家属?
这个认识一浮现在脑海,他只觉得思维僵直。
刚才他还当她是一个惹人厌的麻烦,现在,一种新的情绪冲淡了过去的看法,让他在脑海里刚想出来的不善之词灰飞烟灭。
白熠观察着阿鬼,“看你这样的反应,是我猜对了吧。”
阿鬼却在此时不说话了,她看向窗户,外面的景色有些泛青,内城的灰白建筑倒映在她眼中,她看着它们,想在回忆些什么。
杜光欧盯着这个女人,脑海里在不停地思考着。
是谁的,是哪一个成员的家属?
洛笛的?还是小玳?
没听说谁有家人在琉城,难道是远房的亲戚?
不,镇定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如果对方是队员的家属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他已经预想无数遍了。
杜光欧的态度柔和下来,声音也放轻了,“远征一队的事故,是我的责任。”
阿鬼依旧看着窗外,不予理会。
杜光欧心里掂量着,在这个女人面前,光是道歉还不够。虽然突然得知对方是远征队成员家属,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但是,他还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地。
“队员们生命的重量如今都肩负在我一人身上,我愿意做牛做马,成为别人的儿子、众人家的苦力,如果这样就能还请我欠下的一切。”他态度诚肯地道,这不需要演技,起码,在这件事上,他是认真的,“但是,我能做到的比那更多,我能给每一个家庭带去荣华富贵,并让所有子民都知道,那些家庭中失去的成员,那些远征队员们,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圣人。他们为了探明外界的未知,而奉献出了自己生命,他们开辟一条条经商之道,保障血皑的繁荣不息,他们的名字将永垂不朽,不会被世人遗忘。”
杜光欧顿了顿,说:“这一切,只有我会去做。但是,要这么做,首先,我必须拥有能够向世人宣告这一切的地位与权力。所以,我想请你协助我,这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队员。”
阿鬼把玩着烟斗,耐心地听完了杜光欧的这番话。
这时,离开去拿烟草的女人回来了,她为阿鬼填满了烟斗,又步态轻柔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阿鬼点上了烟,吸了一口,吐出云雾,说道:“你的花言巧语,虽然骗不了我,但的确能骗过很多人。”
“这不是花言巧语,这是我的真心实意。”杜光欧道。
阿鬼面色无波,目光低坠,盯着桌面的一角,“我始终不懂,义弟为什么死心塌跟着你,现在倒是有点头绪了。”
一旁,董莉莉抽了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使人震惊的话语。一直未言的她在此刻开口,声音中有无法掩拭的颤抖,“阿鬼小姐,你刚才提到了义弟,难道你是……”
阿鬼瞅了董莉莉一眼,吸了口烟,有了那股侵入肺腑的滋味抚慰,她神态散漫了些许,“阿鬼是人们后来给予我的称呼,我原名为夏未信。”
她“夏”字一出,杜光欧只听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终于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是谁。
不如说,他终于肯承认对面的人是谁。
“你是夏潜的义姐。”杜光欧脱口而出。
董莉莉曾一度猜出了她的身份,可是,因为这段关系中带着个一个“义”字,即便这两人的模样确实有相像之处,杜光欧还是一口咬死否认。
其实,他否认的原因不止如此。
如果阿鬼真是夏潜的义姐,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答应过夏潜,要帮他实现遗愿,好好待他在琉城的义姐。可是,在这个他们利益冲突的当下,面对这个看起来绝不会留任何情面与余地的女人,他要实现夏潜唯一的愿望,何其艰难。
“告诉我,杜光欧,”夏未信探出身子,靠近桌对面的人,“为什么他死了,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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