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欧往身后看了一眼,陈志跟在他们后方不远,声音再大些就会被他听见。
“别说了。”他警示黎梦。
黎梦明白他的意思,可模样还是有些不甘,哼了一嘴,脸上写着‘我早晚问出来’,悻悻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走了半个黑夜,他们终于抵达了黄守之森。
这片森林一如曾经那般沉寂,它有过盎然的生命,只是那些时光已然远去,现在,它的颜色浓重、阴沉,落叶早已化成泥土,不见踪迹。
军队贯入森林,在一处相对茂密的位置停靠。
后勤拿出了油布帐篷,用随车携带的木条为骨,开始搭建营地。很快,一个个可以抵御严寒的篷子便建成了。
为了防止被血皑城发现,人们没有生火,只能围拢在一起,挤在军帐里,靠互相的体温取暖。
将士们昏昏欲睡,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一天的路,整只队伍疲乏不堪,陷入一种亟待恢复的静寂。
黎梦说,接下来他们只有两件事,一,恢复体力,二,等待血皑城发来的信号。有一只贵族将在白天出城,那是个远去镇守边陲的家族,会有乐手在城墙上吹响离别的号角,那便是他们进攻的先兆。
黎梦强调,在发起冲锋后,不用管其他事,只需拼命往前跑,在城门关闭冲进去,就是他们的第一步胜利。
当下,黎梦和他身处同一军帐之中,她戴着面具,走到哪都会引来打量的视线,为了不结外生枝,杜光欧让她待在这里别动,他去为她取些吃的过来,正好,他也借这个机会去看看董莉莉和白熠他们。
杜光欧来到后勤,遥见已经有人在排队领食物,这些身强力壮的士兵饿得不行,仗还没开始打,就已经消耗了好几车的军粮。
杜光欧原想着排在后面,可是士兵们见他来了,纷纷给他让路。他坚持的也并非什么亲民的形象,既然路给他让出来了,那他只需顺应期许走上去便是。
杜光欧顺利地一路走到粮车前,只差一个人的距离。
有一个排最前面的士兵挡在他面前,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就像没认出来他是谁一样,又转过头去,继续等他的那一份食物。
杜光欧心想这人可能是饿急了,便没说什么。
只是,面前这人却磨磨蹭蹭,拿了自己那份军粮,却说他年纪轻胃口大,让后勤多拿点熏肉,又说熏肉吃多了塞牙,问有没有剔牙的东西,这些还不够,又要讨清水来喝。后勤说没有水,这地上都是雪,叫他自己化了喝。那人不依不饶,说没有化冻的器具,要后勤提供一个给他。
分发食物的后勤事务兵说道:“没这种东西,所有人都是用体温化雪,到你这怎么这么矫情?领完了就赶快让开,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呢!”
那士兵回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杜光欧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回过头去,道:“我没看到有什么人。”
见对方是这种态度,杜光欧音色一沉,“让开。”
士兵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和事务兵讨价还价,索要那个不存在的化冻器具。
杜光欧皱眉,回首向后面排队的士兵问:“这是谁的人?”
他身后的士兵回答,“殿下,这人原是血皑士兵,被俘之后加入了我们,由陈将军亲率,不归偏将管。”
杜光欧单手一指,点了两个士兵,“你,你。把他给我抓起来,押给陈将军,让他好好管教。”
“是。”
被杜光欧点到的两个士兵出列,一左一右来到那原血皑士兵身旁,压住他的肩就要把人拿下。
可没想到那人身形灵巧地一拧,轻松就从两人的桎梏下挣脱出来。他转过身来,一脸义正辞严,“干什么,排队到我了,我东西还没拿完,你们都不讲点道理的吗?”
他转过来,杜光欧这才认真看起对方的脸,这人年纪似乎和他差不多,长着一张马脸,嘴角天然向下垂着。
“我给你两个选择,从这里离开,或者接受军规处置。”杜光欧道。
“军规?我犯什么事了?我好好在这领我的军粮,是你不分清红皂白就让人把我拖走。”
见这人如此胡搅蛮缠,杜光欧不再与他多言,再次下令,“把他带走。”
琉城士兵听令,再度进行抓捕,他们左右开弓,封住了中间人的去路,而后一齐朝他扑上去。
然而,那人身形一动,敏捷地从包围圈里逃了出来。那两个琉城士兵与他纠缠,他就像在玩弄他们一样四处闪躲,在装载食物的辎重车附近上下翻飞。
这人的身手绝非普通士兵。杜光欧在一旁看着,阴沉地想道。琉城士兵说他原是血皑士兵,那他一定是黎梦手下的人,黎梦手下都是些精兵强将,和只训练了几个月的琉城士兵在实力上有着天壤之别。
这里没人能控制得住那血皑士兵,看样子他要亲自动手了。
“你们用不平等的条约挟持我们参战,难道还不准我们吃饭吗?”那长脸的士兵说道。
杜光欧拇指一挑,亮出一截剑身,“现在被捕,我只开出你的军籍,再放抗,你就保不准会失去什么了。”
那人傲然立在粮车上,突然大笑,“你们还有军籍一说?哈哈,一群丧家之犬,乌合之众,凑在一起就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那我也要说,你,杜光欧,你血亲相残,不择手段,丧尽天良,理应开除人籍!”
原来又是一个因为他的‘背叛’而怨言极深的人,上次在琉城军营那时,他割瞎了一个年轻人双眼才将事情平息下去,这次,他又该怎么做?
杜光欧盯着对方,手在暗中蓄力。
“沃宇?是你吗,沃宇!”
突然,外围传来一阵呼叫声,杜光欧朝源头看去,只见一个披着一头乱发的身影慌慌张张跑过来。
那是董莉莉,她一脸焦急地冲进这片混乱之间,卷发在她头上胡乱地翘着,女孩大喘着气,紧张地看着剑拔弩张的杜光欧,在他耳旁小声地说:“你这是怎么了,光欧,那是沃宇呀。”
杜光欧微微皱眉,“我应该认识他吗?”
董莉莉趴在他肩上,悄声对他说,“他是沃风的弟弟呀!你忘了?”
听到这个名字,杜光欧一愣。
他自然不会忘,沃风这个名字他很久没有听过了,但一刻也不曾忘记。曾经,他每次远征归来,杜义总是会把自己最得力的内卫派来,供杜光欧在这段时间差遣任用,而那个人就是沃风。
暗影内卫是血皑最强的力量,一人可敌一师,且对王室极为忠诚。他的兄长杜光遗也有一个伴身内卫,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他押送大迁徙队伍时并没有带上,如果黄王圣祠那时有内卫在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们是绝对无解的力量,而其中的沃风更是佼佼者。
杜光欧看着车顶上的人,对方的脸的确和沃风有相像之处。
“莉莉,你和他在一起……就连你也在帮他吗?”沃宇朝董莉莉问道。
“我……”董莉莉一时无法回答。
这时候,杜光欧碰了碰董莉莉的手,他声出唇不动,说:“帮我吸引他的注意。”
董莉莉没有表示,但是杜光欧知道她听到了。
她往前走去,靠近那辆粮车,趴在边缘上,对上面的沃宇说道:“沃宇,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就此收场吧。”
沃宇一惊,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木车横梁的另一端,与董莉莉拉开了距离,“别过来。你选择帮他,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董莉莉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绕了到车的另一侧追他,锲而不舍道:“可是你加入了琉城军队,难道这不是愿意协助我们的意思吗?”
见她靠近,沃宇又往远端后退,“我还有什么可选?不加入就只有沦为仆役!”
“这场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再忍上一段时间……”董莉莉劝道。
“忍?我怎么可能忍得了——”
他话没说完,突然粮车一晃,一个身影如一袭冷风扑向他。沃宇刚要回头,后脑猛然受了一击,一声闷响后,他身影晃了两下,接着叮叮咣咣一阵铁甲的坠地声,他从粮车上软绵绵地摔了来,失去了意识。
杜光欧站在沃宇刚才所在的位置,把未出鞘的剑柄收回腰间摆正,对士兵下令道:“把他盔甲卸了,送去和人质关在一起。”
士兵们领命,把沃宇拖走了。
骚乱平息下来,杜光欧没有多做停留,也没对其他血皑士兵进行训诫,只是取走了他那份军粮,和董莉莉一同离开了。
走出一段,他问白熠在哪,董莉莉就说她知道,她带他过去。
路上,董莉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低声安慰他,“光欧……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那时沃宇一定能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杜光欧音色如常,“立场是这样,他恨我理所应当。”
他只是说出了真实的感受,但董莉莉却似乎不这么想。她同情地看着杜光欧,就好像觉得他在逞强,“沃宇会向你道歉的。就算他不好意思来,我也会拉着他向你道歉。”
杜光欧无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并不在乎。沃宇原不原谅他,会不会与他道歉,他都无所谓。董莉莉一直都是这样,揣测他有着和她一样充沛的情感,对于别人横眉冷眼,理应感到难过;对于正义,理应伸张;对于邪恶,理应惩戒;所有的因,都要对应着妥帖的果。
不,他很少拥有这种道德又公平的想法。
杜光欧将话题引向别处,“你跟他很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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