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坐了一阵,他又从冷硬的地面站了起来,面无表情,而后,他一言不发地经过白熠,回到宴会厅的门口。
白熠跟了上来,不忘对门旁的大将军解释道:“他终于整理好心情了。”
杜光欧垂着头,感受默龙朝他投来探究的视线,他没有反应,只是伸手再度推开大门。
熟悉的景象出现在眼前,还是那长条形的餐桌,晦暗的蜡烛舞动着,在墙上留下烁动的阴影,左手旁的玻璃窗外,一支篝火熊熊燃烧,而黎礼就坐在长桌的主位上,她身后站着一排护卫,那护卫当中有沃风的身影。
要开始了,这第二次的生命。
这次,它又会带来什么?
正对面的主位上,女人说道:“我的孩子,你来了。”
杜光欧立在门前,没有动作,白熠在他身旁咳嗽了一声,后者这才反应过来,驱动脚步。
他如上次一般,来到黎礼的身旁,女人的声音柔和似海,“大家兴致很高昂,我就让他们先开始庆祝了……”
她说了什么,杜光欧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转移视线,朝黎礼身前的桌子边缘看去,那个黑皮口袋应该就藏在那下面。
黎礼似乎注意到了他分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了吗?一句话也不说。”
杜光欧顺着她细长的手臂,向上看去,对上那温柔的双眼,他从她的眼中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那个向他露出决绝的、遗弃目光的人,不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母亲……”杜光欧开口,有些突兀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黎礼不明所以,“我的孩子,为什么这么说?你做得很好,如果没有你,我们的计划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母亲,如果我有任何让你感到不满意的地方,请告诉我。”杜光欧再次说道。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没说,倒是先开始反省起来了。”黎礼笑着说,似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快回你的座位上吧,你看,你不落座,白先生都不敢坐下。”
见暂时问不出来什么,杜光欧只好先坐下,后面发生的事就如同剧本一般,什么也没有改变,黎礼招呼来沃风,那暗影内卫走过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路径,来到杜光欧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二殿下,请容我真挚地向您表示歉意。”
还是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说辞,沃风道歉,并向二王子宣誓,杜光欧沉默地望着他,而后,承接下来他的誓言。
见他们说完话,黎礼如是说:“快去参加外面的晚会吧,沃风,他们都在等着你。”
“是。”沃风应答。
杜光欧突然开口,阻止了沃风的动作,“沃风,你留下。”
“二殿下?”沃风不解。
让沃风出去的话,再看到他,恐怕有只会看到一根细杆上的头颅,这种事情必须避免,从根本上断绝。
想到这里,杜光欧道:“你身体怎么样?”
“我身体无碍,多谢二殿下关心。”
“但我记得,和妄杉对峙的时候,你头部受到了重创。”
“是……”
“不要出去了,外面风大,火也危险,你就留在这里,和我们共进晚宴。”杜光欧道。
沃风站立原地,显得有些局促,他拒绝道:“二殿下,这不妥。”
杜光欧注视着他,音色严厉,“沃风,你方才效忠于我。”
“是。”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道命令,留下。”杜光欧道。
沃风没再开口,暗影内卫走到离他们相隔了几个位置的地方,有些忐忑地把椅子拖出来,但没坐下去。
让沃风留在宴会厅内,起码他的人身暂时安全了。杜光欧如此想道。
然后会发生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们会聊天,然后,再过不久,黎梦会从大门冲进来,带来那令人无法相信的消息。
杜光欧紧盯着自己的母亲,时不时,视线飘散到桌面之下,想要透过那一层木桌,看到那下方的黑皮口袋。
就在这时,黎礼的身形动了动。
紧接着,她的手向桌子下方摸去,竟然把那黑皮口袋取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杜光欧一时毫无头绪,按照上一次经历,黎礼不应该这么快把它拿出来,黎梦还没来,她为什么就——
“你好像盯着它很久了。”
黎礼的声音很平淡,但这一句话却让杜光欧心下一惊,他慌乱地去找母亲的眼睛,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漠然。
“你好像很在意它。”黎礼说。
杜光欧张了张嘴,他本想否定,但是,自己的行为已经暴露,辩解也没有用,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视线。
黎礼打开了黑皮口袋的纽扣,掏出了一只棕木为底的器具,杜光欧看到它,猛然座位上起身,连连后退了几步。
黎礼停下了动作,一颗圆珠躺在她手心里,正要往管道里送,女人的目光透出一丝精光,她盯着杜光欧,说道:“你害怕了。”
“你……”杜光欧哑口无言。
“看你的反应,你知道这是什么了。”黎礼道,她把枪放回黑皮口袋里,仿佛刚才把它拿出来,只是一个威胁,“光欧,你应该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才对,但是你已经知道它是什么了,这是为什么?”
杜光欧无法回答,这没办法回答,他也不会回答她,是回溯力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但他绝不会将自己最为隐蔽的能力暴露给对方。
“难道说,那家伙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能……”她眯起眼睛,只说了一半,剩下那半句被吞回了肚子里。女人重启了话题,说起了别的内容,“我开枪打死过你,对吗?或者,是默龙开的枪?”
此话一出,杜光欧只听脑中如五雷轰顶。
不可能,她怎么能猜到……
“坐下吧,光欧,要上菜了。”黎礼朝他招招手,风淡风轻,就好像刚才没说过那番话,也什么也没做似的,“我的侍卫都带着枪,你跑不出去的,坐下,我们好好聊聊吧。”
杜光欧没有动作,他立在原地,一时间,气氛无比僵持,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餐具与碟碗的碰撞声响起,在母子俩人谈话的时候,白熠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像个没事人一样,吃着开胃的冷菜。
黎礼的目光向他投过去,朝他搭话,“白先生,好久不见,这一年来,辛苦你照顾光欧了。”
“我不辛苦。”白熠道,“只是,他有你这样的母亲,却是很辛苦。”
黎礼眯起眼睛,语气质问:“哦,看来,是你对我的儿子说了什么。”
“这不需要我说什么,你对他的杀意早就昭昭可见。”白熠放下了餐具,娓娓道来,“在他六岁那年,你就已经开始盘算了。”
此话一出,顿时,宴会厅内陷入一阵沉默,杜光欧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听见了什么,而黎礼则有些阴沉地盯着白熠,她的眼睛只睁了一半,不见有光透进去。
白熠像是看不到她眼中的凶光,继续说道:“你与老城主大婚那年,光欧六岁,我十一岁,白家应邀参加宴会,小孩子们一起玩,我就来到了光欧旁边。
“宴会很隆重,无论是会场的装点,还是食物的配料上,都透露出主人的用心。他们六岁的孩子坐在旁边自己吃东西,我就凑了上去,看到他十分严肃地对待一只瓷碗,我就问他,‘殿下,你在做什么’,他没见过我,却是认得我的,对我说,‘白少爷,你看这碗多神奇,这里面的鹿肉,无论怎么吃都吃不完’,我也觉得离奇,就拿过来自己试了,试了之后……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白熠摊开自己的双手,他的四肢俢长却无力,身形高挑但骨薄,头脑明晰却体浊,样貌年轻却发白。
看他的样子,以及听到他一再提起的那段往事,杜光欧像是突然之间受到了启示,他好像明白过来白熠想说什么了,而接下来两人的谈话,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黎夫人,您一定觉得这是件非常蹊跷的事。”白熠道,他紧盯着城主夫人,目光片刻不离,“您一定相当不解,为什么那天,城主的二儿子本该被你毒死,好巧不巧,却有一个参宴的冒失鬼打乱了你的计划。”
黎礼不曾掩拭,说:“是啊,那件事确实让我苦恼了很久。”
白熠:“那不是偶然。”
黎礼一笑,“你总不会说,是你故意替他去死吧。”
“那倒也不是。”白熠道,他白色睫毛下的眼睛睁大,里面难得有雄雄燃烧的火光,“只是,您名义上的这个儿子,不是一个你以为的平凡人,就像你无法用枪杀死他,无论你如何卑劣的手段,都无法阻止他长大成人,不管是算计他去凶险的冰窟远征,还是串通其他城池围剿他,您从来没有得手过。”
仆役推开后门,将珍稀佳肴摆在长桌之上,然而,在场的几人却没有享用它们的兴致。
黎礼的目光坠在桌面上,她道:“我没想到你能活下来,白家的小子。”
“我确实差点死了,那之后,家里人怀疑是你,但找不到把柄。父亲砸锅卖铁也要治我的病,但同时,他又不愿与王室贵族再有任何瓜葛,毕竟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所以,白家最终搬到了离王城最远的地方。”
“可现在,你走到明面上来了,你进入了王城,来到了我面前。”
“没错,因为时机成熟了。”
黎礼一笑,“什么时机?”
白熠的目光深沉,他道:“让光欧知道一切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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