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背着手,提着刀,离开出了建筑的阴影,走到了大道之上。
杜光欧注视着那个并不太强壮的背影,刚才那番话,从董夜明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她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在杜光欧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口无遮拦,有些男孩子气,又脾气非常暴躁的人。
但是,怎样的人,其行动都有着自己道理,理念中都有着自己的坚守和正义,而对董夜明来说,她的家人无疑就是她的坚守。
而且,她刚才的话中,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他们还将面临诸多苦难。
逃离血皑之后,他们又将何去何从?隐姓埋名必然是不能,可他们是否还有夺回这座城市,替亲人、朋友复仇的可能?杜光欧并不知道,但他确定,这注定会是一条漫长的、艰苦的道路,或许,到死,都走不完。
董夜明在往前走,而杜光欧回过头去,在墙壁的狭缝之间,贪婪地观察这座他熟悉的城市,它灰白的色调,低矮的平房,笔直的大街,白日里喧闹的市集,精心培育的园圃,欢庆的节日,送他远征的仪仗队,人们满足的、不知苦难为何物的笑脸,而这些,都要说再见了。
还有那些来不及道别的人,那些在这场变革中幸存的贵族,曾在街旁目送他远征的带着羡慕目光的孩童,总是在饭桌上给他多夹两块肉的仆役,每次见到他都会热情打招呼的园丁,这些人,也要说再见了。
再见了,他的家,他断断续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再见,那些无法道别的人,被黎礼残害的贵族,他的父兄,他的挚友,他忠实的部下,以及那些生死不明的人们,包括为他尽忠效力的陈志,还有从琉城一路随他而来的流放者。
他来不及和死者道别,也来不及和生者道别,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割开了一道万丈深渊,将他们的过去和将来一刀两断。
但是,如果,幸存者还有机会,在不同的地方,不约而同地踏上同一条复仇之路。
那么,他们在某年每月,一定还会在这条道路上相见。
兵戈的撞击声传来,打断了杜光欧的思绪。
转过头去,只见董夜明提着那泛着冷光的刀,一刀挑起其中一个守卫,刀柄一退,击中了另一个,三两下过后,城防士兵都已经倒在了她的脚下。
董夜明处理得很利索,也很安静,她朝他们隐蔽的地点招手,让他们过去,葛马见状,先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左右来回看了几眼,确认街上没什么人,这才牵着鹿走了出去,而杜光欧和董莉莉牵着纳七也跟在他后面。
他们迅速地靠近东门,依次顺着那道小门溜了出去。
东城城外,夜幕之下,是一片暗色的旷野,再往远处眺望,则是无边的草原,视野的尽头是一道微微弯曲的天地交际线。
他们两两上鹿,鹿蹄颠簸起来,渐渐地,两只不倦的生灵开始急速飞奔。
无论如何,先跑起来,离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夜色正浓,适合逃亡。
杜光欧牵着棕鹿的缰绳,葛马则坐在他身后,红发的男探出身子,向远处眺望,说道:“虽然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再往前跑,会出现很多村落,它们比较分散,咱们跑进去,就算有人追来,也找不到我们的!”
血皑城东边先是一片旷野,旷野上再往东,则盘踞着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继续往东走,这些汇集着住民的聚落开始变得庞大,最繁华之处,便是坐拥三个核心都城的城邦牧盟。
董莉莉转头,朝他们说道:“我们最好找个村庄落脚,鹿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进食。”
葛马道:“我正要说,我们就沿着水路走,再往前有一个合掌村,白先生的家人就在那里!”
杜光欧闻言,偏头,道:“什么?怎么回事?白熠的家人不是在城里吗?”
葛马道:“没有,我之前把他们接走了!”
杜光欧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白先生让我回血皑待命的时候。”葛马顿了顿,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哦!我是不是忘说了?我好像真忘说了!其实我不是一直待在血皑城待着,白先生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我把他的家人接走!”
董莉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回头问道:“熠大哥让你这么做?”
葛马答:“是啊!那天我把白夫人的信送到琉城,白先生找到我,说他家人有危险,让我们先去把他们送出血皑城。”
信?
杜光欧回忆了一番当时的情节,他们收到了来自克拉娜的信,信中写,贵族们受邀参加杜义的葬礼。信上的事现在想来恐怕是真的,尽管杜光欧没有见到父亲的遗体,他也不敢相信那个男人就那么死去,但他心底里知道父亲活着的几率非常渺茫。
不过,重要的是,白熠那个时候就让葛马把他家里人送出血皑,那可是三个月之前的事,难道说,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危机?难道早在黎梦还没有带来出兵的消息之前,白熠就已经猜到了黎礼的身份?
甚至,会不会,在那更之前,白熠其实早就知道复权派的首领是谁,这整个局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在他每一个欲言又止的瞬间,其实都是因为真相就在嘴边,他才说不出口?
为什么?白熠。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执意要奔赴死亡?
杜光欧想不明白,或许,他永远也弄不清了。
##
月亮升到了最高点,又渐渐往低处移动。
鹿蹄声在大地上响彻整晚,终于,在几天的走走停停之后,他们抵达了一个小镇落。
据葛马的介绍,这里就是合掌村,房顶犹如合上的手掌,用以抵御严寒,这个村子旁边有一条河,河水没有结冰,还在潺潺流动。从村子里的景象来看,这应该是个还算富足的地方,可能是临近血皑,又毗邻河流,有鱼虾的馈赠,可以向血皑城输送新鲜的渔产,故而形成了贸易路线,能和那座大城构建交易的桥梁,所以,这个村落过得还不错。
几人进了村子,这个小型的聚落点非常的松散,甚至连栅栏也没有几条,也不见有大门之类的地方,更没有人把守了。
天亮,有人在潮湿的路面上走动,有的去街口的井里打水,有人直奔镇外的河流,带着渔网,开始了一日的辛勤劳作。
几人在葛马的带领下,没有去类似小酒馆之类的地方,而是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小茅屋前面。这个茅屋在村落的紧里面,他们进来的过程中,受到了不少村民投来的视线,但是那些视线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地打量他们。
停在茅屋前,葛马敲了敲木门,“夫人,是我,葛马!”
屋里传来走动声,门开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妇人露出头来,她淡色的头发盘在脑后,一二碎发垂在脸颊旁,身穿灰色的棉制长裙,两只袖子卷上去,似乎刚从什么作业中暂停,腾出手来给他们开门。
那金发的美人热情地朝葛马打招呼,像太阳一般,体内似乎有着充沛的活力,“葛马,又见到你了!”
她说完,目光看向葛马旁边,锁定在了杜光欧身上,紧接着两眼放光,“看看这是谁!我们最最有胆量的小殿下!”
杜光欧迎上去,连连摇头,“嫂子,千万别那么叫我。”
“哈哈。”克拉娜明媚地笑起来,“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光欧。”
“嫂嫂!”董莉莉从后面挤了过来,热情地握住克拉娜的手,在她身后,董夜明也钻了进来,抓住克拉娜另一只胳膊。见到了老熟人,董莉莉满脸欢欣,她道:“嫂嫂,好久没见了,看到你还是这么光彩照人,我好开心!”
克拉娜笑得非常欣喜,只是,她眉眼弯弯,目光又往他们身后望去,像是在寻找一个人的身影。她的视线落了空,期盼在她目光中消失,闪过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她隐藏得很微妙,一瞬间又变成那副热情洋溢的模样,“快进来坐吧,快进来!外面太冷了。”
葛马牵走了两头鹿,把它们安置在茅房后面,用绳子困在木桩上。
几人进了屋内,屋子比外面好上一些,没那么冷,地板中间,有一个不断向外散发热量的火盆,维系着这整个屋子的温暖。
这茅屋不大,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里有床,他们所在的房间既承担了客厅的作用,又是一个小小的厨房。案板上放着切到一半的鱼肉,旁边有一个木桶,里面乘着清澈的水,以备各种需要。
卧房里有一个幼小的身影,他们进来后,一个小男孩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模样和白熠像极了,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头卷发乱糟糟的,似乎还没睡醒。他揉了把眼睛,眼睛被自己揉的有点红,一出门,发现外面有这么多人,一时间变得有些生怯的,就去找克拉娜的身影,藏在她身后。
“小祁,快和大家打招呼。”克拉娜摸摸男孩的头,鼓励他从自己身后走出来,和别人说说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