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视线投过来,古古没有反应。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从未想过,男人会给出这个答案。这个地名,她已经快十几年没有听到过,从有记忆开始,母亲古奈歌就在不停叮嘱她一件事,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她们来自那个被神毁灭的地方,否则就会遭到天谴,而她们身边的人,也会惧怕、怨恨、诅咒她们,她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处,也将把她们驱逐出去。
她曾问过古奈歌,为什么只是说出自己的出身,事情就会变得那么严重?
她的母亲回答说,因为那里的人们曾与神明作对,神明降下神罚,毁灭了那座城市。遗民四散逃亡,然而,他们逃去哪里,神罚便降在何处,渐渐地,元城子民纷纷销声匿迹,唯恐大声说出那座城市的名字会再度招致祸患。
古古犹记得,古奈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底有无尽的恨意。她不知道那些恨意从何而来,仿佛母亲亲身经历过故土的毁灭,但不可能,因为那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
古古也不知道,神明是谁,祂们存在于哪里,长什么模样,是否真实存在,毕竟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她更不知道,故乡的子民为何要反抗神明,她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古奈歌什么也没告诉她,只是叫她不要追问。
但是,她能从母亲眼底那深入骨髓的恨看出,即便故乡毁灭,即便子民为保生存隐姓埋名,可依然,他们始终没有放下。母亲已逝,古古也和自己的故乡断开了联系,她不知,这世上是否还有元城的遗民在某处养精蓄锐,等待某日,再度向神举起叛旗。
甾染所有认识她们母女的人,都认为她们来自东边的牧盟,而非更远的元城。这个事实,本不该有人知道,就连燕无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甚至连她自己,也都快忘记了这座她出身的城市。
古古本以为,面前的男人是打听到了什么有关于自己的小道消息,所以能回答上来她母亲的名字。又或者,她以为,是她提出问题时,会下意识在内心默念答案,而男人天赋异禀,能通过观察别人细微的表情,读懂对方内心所想,所以才给出了他本不可能知道的答案。然而,男人在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时,并没有看她,而且,古古为了防止他读心——尽管她不太相信对方有这种能力——心里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错误的答案,以来误导对方。
然而,她的猜测全都落空了。
如果男人给出牧盟这个回答,她会认为是他消息灵通,即便这个回答是错的,她也不会挑明。
可是,葛马却给出了一个真正正确的答案。
而古古不可能承认这个答案,这里有方家蕴在,还有他们这些外人在,她不会承认的,这是属于她们母女的秘密,现在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也是她要带去坟墓里的秘密。
古古嗦了一口茶,杯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响。她咳嗽一声,清空自己的思绪,泰然而坐,说道:“你答错了,但是没关系,看在你第一个问题回答正确的份上,你还有一次机会。”
对面,葛马露出震惊的神色,“什么?不可能!一定是元城。”
古古很想知道,他这份确信从何而来,但是,她现在不方便问相关的问题。
一旁的方家蕴也说道:“奈歌怎可能是元城来的,她是牧盟人。她要是元城人,甾染早就因受她的牵连而毁灭了。”
葛马闻言,一愣,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古古,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泄了气一般,“好吧,那就当我是猜错了。”
古古话里有话地道:“没关系,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第三个问题肯定能回答得上来。”
葛马:“那是自然。”
古古朝向方家蕴,目有歉意,“家蕴姐,能否请你回避一下,这第三个问题,涉及到个人**,我……”
店老板了然,从善如流地起身,用笑容缓解古古的尴尬,“小意思,那我去点点新到的货。”
“不好意思,家蕴姐,明明是你的店,是你的房间,我还要你离开。”古古道。
方家蕴起身,步态轻柔,拉开厢房的门,朝身后摆摆手,意思是叫她无需介怀。
厢房门关上,屋子内只剩下了三人。
葛马问道:“请问第三个问题吧?”
古古心里想道,其实,她已经不需要再问第三个问题了,葛马能说出元城这个地名,就证明这个男人不简单。
“你用了什么把戏?”古古问。
“这是第三个问题?”葛马问。
“不是。”古古说。
“那——我还是只能告诉你,我见多识广。”葛马笑道,拉长了音调,似乎还是并不打算透露更多有关自己的信息。
古古沉着脸,问道:“你怎么可能了解这么多关于我的事?”
葛马笑起来,悄声说,像是生怕隔墙有耳一般,“所以刚才第二个有关你母亲出身的问题,我答对了,是不是?”
古古不置可否,只是阴沉地盯着对方。
葛马耸耸肩,解释道:“你很困惑,我理解。这么说吧,我不仅了解你,我还了解很多人。”
说到这里,古古想起来,前两个问题,的确都是有关于她自己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只知道有关自己身份的内幕,还是什么私密的事都知道,这还有待确认。
反正,她还有一个免费的问题,不问白不问。
“好,你说你了解很多人,那我问你,你知道甾染当代武王的家里事吗?”古古问。
“唉……”不知为何,葛马叹息了一声,“怎么不知道呢。”
见他的反应,古古感觉很奇怪,他在叹息什么?有什么好叹息的,难道是为了燕家人叹息吗?
她想不通,只好继续问道:“那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城池的继任者,是当今武王的第四个孩子?”
“燕无其实是第五个孩子吧?”葛马说,说完,他面色一惊,捂住自己的嘴巴,“啊呀,这件事不确定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古古一愣,这个回答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什么第五个……”
什么意思?燕无是燕雁的第五个孩子?
没等她反应过来,葛马继续说道:“燕无继位能有什么原因,因为他的三个哥哥都走了呗。”
古古沉默片刻,“……再具体。”
葛马靠上椅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沉沦在某段记忆中一般,“甾染这个地方啊,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乱不断,只是这几十年来,因为天气寒冷,大家都不愿意打仗了,所以它才享有了短暂的和平。
“大儿子,燕戎陵,向往和平,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带着一伙人分家,跑到牧盟去了。二儿子,燕戎真,也是觉得甾染太乱,但他本身也没有成为领导人的才能,所以去当了个外交官。三儿子,燕戎铭,最受燕雁期望的那一个,待了几年,结婚生子之后,因为某些旧事,某天突然丢下老婆孩子跑了,至今下落不明。所以,责任就来到燕无身上了呗。”
古古心中暗暗震惊,为什么这个男人知道这么多细节。甚至,比她从燕无那里了解到得还要具体。
燕家的过往,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大体就如葛马所说,燕雁来到甾染称王,然而,他的几个孩子接连离他而去,负担来到最小的儿子身上,而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太多不尽人意的事。燕无深受其害,所以,他自己并不太愿意讲这段往事。古古也不愿去戳他的痛处,始终也没问过。
所以,葛马的回答当中,有她并不知晓的部分。
“三哥燕戎铭有什么旧事?燕无是燕雁第五个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古古迫切地问道。
然而,葛马狡黠一笑,对她说道:“小姐,我已经回答你三个问题了,接下来是计费的内容。”
“告诉我。”古古一拍桌子,不自觉用命令的口吻道。
葛马似乎并未被震慑住,也不忘他们之间的交易,提醒道:“我们到现在还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心里没底。起码,你得告诉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卞遗?或者,你先手上究竟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古古皱眉,审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疑了,他那份自信,就好像他真的知道全天下的事情一般,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又不肯透露。
但是,他提出的条件,实在让人心动。而且,现在古古几乎没有理由怀疑葛马会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当下,问题只在于她要不要接受这个交易。
“我很在意你的身份。”古古说,她推测道,“传闻,北地摄文王姜昆维拥有预知未来的神力,难道你也是拥有某种神力的人?”
葛马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来,“如果这样能让你理解,你大可以这么认为。”
“……”古古思量片刻,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仰起头来,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吧,交易成立。”
一旁,董莉莉舒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心来。
古古坦诚地说道:“其实,我一早就见过你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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