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古欧森林的秋季刚刚到来，空气里还带着夏季的燥意，林中地面上却已经铺满了枯黄的松针。
酒馆里人不多，木质地板有些旧了，踩上去吱呀作响。苍珩听到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人戴着兜帽，脸遮了大半，手里提着一个旧布袋。
“老样子？”苍珩问他。
“嗯。”
炉子上的热红茶里加了一卷肉桂，两片血橙片，几分钟之后，沸腾的雾气蒸腾而起。
“这次只来得及收两颗牙，”塔尔把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为什么在这里交接？”
酒馆人多眼杂，一旦发生点什么，过不了一天就会传遍整片森林。
苍珩先将热茶倒进橡木杯中，推到塔尔面前。
“苍珩，”塔尔再次开口，“为什么在这里交接？”
苍珩没有回答问题，他洗了手，擦干后从桌板下抽出一份卷轴，却没有递出去。
“空中滞桥还有三天开启，这次的目标比较特殊，也不好对付，”他注视着塔尔，“联盟派了十个‘暗鸮’来帮你，都是你们索萨家的人。”
塔尔皱起眉。
“这一次，找个值得信任的同伴，”苍珩的视线没有挪动分毫，“你需要帮手。”
他松开手，塔尔便伸手拿过卷轴，揣进怀里。
“不需要，”塔尔低声道，“那十个暗鸮也不需要，他们跟不上。”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异常来自何处。往常的酒馆都十分喧闹，因为相较别处，这里是森林里为数不多既安全又自由的地方。
塔尔抬眼看了一眼墙边玻璃杯中的倒影，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而几乎同一时间，嗤笑声紧随而至。
那人身边的伙伴拽了他一把，一声喊了一声“卡雷泽”，却没能阻止他。
“森林里还有谁敢做他的同伴？小少爷不愧是吸血鬼们的梦中情人，连保护好自己都够呛，哪还带得动拖油瓶？”
卡雷泽的声音很响，整间酒馆因此瞬间静了下来。苍珩皱了皱眉，但塔尔比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我看你也别接什么任务了，少露面我们还多点活路，省得一群吸血鬼追在你屁股后面跑，又是报仇又是求偶的，”卡雷泽冷笑，“诶，你不如就从了谁吧，听说被吸血鬼边吸血边干能爽得升天，指不定还会上瘾，天天求着——”
“你侮辱谁呢！”旁边桌有人坐不住了，“他杀的吸血鬼比你见过的都多，一天天想着上床，你怎么不自己去？”
“阴沟里的耗子叫什么叫，赶着送上来一起打包给吸血鬼暖床？他们的确荤素不忌，就是不知道看着你这张脸还有没有兴致下嘴。”
苍珩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开始了。那群人翻来覆去地吵，嘴里不干不净的东西越来越多，可偏偏话题中心的人连气都没吭一声，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说你长得也不是他们的菜啊，”苍珩小声道，“就因为血？”
塔尔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这里今天有酒？”
“怎么可能，”苍珩连忙否认，“森林里可没有酒。”
酒精麻痹大脑，一旦行动迟钝半分，就会成为獠牙下的干尸。
“那还有人喝多了发疯，”塔尔又看了一眼倒影，“当心你的桌子吧。”
苍珩觉得当心了也没用，毕竟有些人不敢真的对人动手，整天只会拿物件撒气。
被彻底无视的卡雷泽将杯子往桌上一敲，摸上了自己的武器，显然是随时准备动手的意思。簇拥在周围的人便纷纷起身，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接二连三。
“你迟早有一天会把命丢在这里，”卡雷泽的声音嘶哑至极，“不仅保不住自己，连带着一家人都会丧命。”
塔尔喝茶的动作一顿，因为卡雷泽先前从不针对索萨家族，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自己。可狩猎季在即，他不想这个时候分神处理别的琐事，尤其是无谓的挑衅和辱骂。
“不处理一下？”苍珩问，“一天天的喝个茶都不清净。”
“再说，”塔尔说，“他要摔东西了。”
卡雷泽掀起杯子砸在地上，茶溅了一地，本就斑驳的木地板锦上添花。隔壁桌的年轻人也抽出了匕首，苍珩敲击着桌面，却依旧没能阻止他们在酒馆里大打出手。
“先走了，”塔尔把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还有这个，帮我扔了。”
一把变形的弓被搁在桌面，挤压导致的错位让裂痕延展向四周，像是被捏坏的。苍珩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手感和重量分明都算得上绝佳，和之前的那些一样都是上品。
南大陆的东南侧。
罗莱斯在黎明即将到来时会格外安静，这里是血族的聚居地，很少有人会在日出的时候外出。
加利百特古堡的巨大落地窗下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羽画站在窗前，看见虞影溯从花坛边起身，走向古堡的后门。他风衣下摆还是湿的，罗莱斯刚下过雨，一片花瓣沾在了他的衣角。
“他又在那里坐了一夜，什么都没做，”羽谿从三楼走下阶梯，“总这样。”
羽画没有回话，她转身上楼，和羽谿擦肩而过。
“小画，”羽谿叫住她，“精灵族截断水源已经将近百年，罗莱斯森林整片枯萎变成了荒漠。我们撑不了多久了，早晚有一天饥饿和阳光会毁灭我们，狩猎季又有什么用？你在坚持的是人类的规则，还是那群混血种的规则？”
羽画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我不会向精灵低头。”羽画冷声道。
虞影溯推开了古堡后门，在晨曦出现前的最后一秒用厚重的门板将光线阻隔在外。羽画垂眼看着他，半晌过后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发问，低声说了一句：“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后天就走，”虞影溯闪着血光的眼睛从黑暗中注视着羽画，“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可以从此离开罗莱斯，不回来了。”
羽画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最年幼的弟弟：“不回来？那准备和你暗党的朋友们回魔族吗？我倒是很想知道没有法力的血族去了会是什么下场。”
一个连阻隔阳光都做不到的血族，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会让你知道的，”虞影溯笑了笑，“到时候一定想办法给你传信，姐姐。”
羽画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就被羽谿打断了。
“小画，该上去了，”他低声道，“后天空中滞桥开启，通行令还没发完。”
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让羽画的脸侧映上暖色的光。虞影溯轻轻叹了口气，首先挪开了视线，沿着阴影离开了她的视线。
远处传来了钟声。
虞影溯回到屋内后仰躺在床上，想着也许他这次或许能抓一个合意的血仆，去魔族所在的北大陆也好，环游世界也好，总之短时间内是不想回这里了。
空中滞桥连接了罗莱斯荒漠和特拉古欧森林，它原本是棵树，和人类依附的法尔伽鲁姆以及极西之地的精灵树塔一样，只是后来倒了，变成了内部中空的通道。
特拉古欧森林的边缘设立了结界，只有每年的11月才会开放一个裂缝，放血族进去狩猎动物或带走一些自愿跟随他们离开的人类。但结界之内无法使用法术，这意味着一旦太阳升起，他们就连现身都做不到。
野兽在猎场里用不了自己的利爪和獠牙，还有人拿着武器逼迫他们遵守规则。虞影溯觉得可笑极了，什么时候狩猎者要遵守猎物的规则了？
可他的兄长和姐姐掌控着制定规则的权力，即使他再不甘愿，在脱离他们之前也只能缄口莫言。
此刻的羽画刚处理完琐碎的事物，正捏着手里的纸张，窝在沙发里发呆。那是写着血族暗党成员的名单，而虞影溯的名字就在其中。
羽谿拎着一本书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封面的文字并非血族文字，而是通用语。
——《摄政王的葬礼》，曾在人类中风靡一时，但在血族名声并不算好的一本书。
羽画把手里的张纸碎成了粉末，喊了一声哥，半天没听见回应便转过了头。
“‘没有人不害怕能够毁灭自己的东西，只不过有些人将其视作禁忌，有些人将之奉为图腾’，”羽谿读着书上的话，又问，“你说暗党把魔族当做什么，又把古代恶魔看成了什么？”
羽画窝了回去，半晌之后说：“谁知道。”
“那你为什么恨他？”羽谿没抬头。
“我不该恨吗？”羽画反问，“母亲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东西夺走了性命，我难不成还应该爱他？”
羽谿低低地笑了一声，往后翻了一页，却在几秒之后合上了那本书。他走到书桌的另一侧，将桌上一封没送出去的信递给羽画。
“那现在准备做什么？”
羽画抬起头，视线在羽谿的橙色双眼上停留了很久，才伸手接过信纸。
“信都写好了。”
那就该送出去。
羽谿挑了挑眉，轻声道：“他会消散的，小画，联盟几乎没有失手过，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是吗？”羽画低声说，“自己没本事活，那就活该会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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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游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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