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倒把穹灵吓得一激,不由得脱口而出:“我这嘴真是开了光。”
不必多想,定是麻衣女去而复返,对于吹进心口里的冷气,风仪仍心有余悸。
此地压制道法,但麻衣女却能施法自如,想到此处,风仪心口不由得砰砰乱跳:“你急什么?外头的麻衣女为何去而又返?”
“我那不是急来着,是激动,姐姐不想,凭谁困在方寸之地两日都要疯的,况我这两千年岁月的。至于那麻衣女去而复返,我哪里能知,非得请她进来自辩才行的了。”
月色如水,照人满面,两人离得很近,只隔着寸许,又有铁链绞缠,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风衣紧紧攥着铁链,不满地道:“你是他们口中的大人,谁知你们在玩什么把戏,现在开门,让来人开路。”
穹灵闻言却也是捏着她得手腕动也不动,他抗议道:“此乃何意,拿我当人质吗?好个姐姐,打从开始就想好的罢,说出来不怕姐姐不信,我与麻衣女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集,不过我能给她们骗来祭品而已,这才给她们尊称一声大人......”
风仪打断他的话,开口就是讽刺:“你莫再废话,她们宁肯敬你为‘大人’,也不肯唤你一声‘夫君’,我当然知晓你们的关系,不过正因你的用处,她们才怕你有闪失,不是么。”
穹灵微微转首,瞥见仅剩四指长的檀香,他们明明是互相牵制的局面,可她半点顾忌也没,当真不怕他出手么。
哀婉一叹,穹灵半是无奈半是打诨地问:“姐姐可真是的,出去,寻神器?”
就此躲着何时能了此局,要破局需得主动出手。
风仪推了他一把,道:“找窈窕。”
话刚落地,两人也还不曾拔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洞开。
正是引着风仪躲避来此的那名女子,她未进屋,只站在门外,轻声问道:“我家人让你来找我的吗?”
风仪从穹灵身后探出头:“窈窕?”
见窈窕欢喜点头,她便要扯着穹灵往门外去。
穹灵却一把拉住了她,风仪不解,只见他掀开眼皮朝窈窕的方向望了一眼,沉声问道:“你要进屋吗?”
那窈窕听到此问,脸上的喜悦之情登时消散,漫上一层迷茫,眼神先是风平浪静,接着转为狠厉。
变脸只在转瞬之间,不等风仪看明白,一面白色纸张倏地从窈窕身上飞出,冲着风仪面门,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旋转斜射而来,攻势凌厉,虽是柔纸一张,发起狠来,倒能削掉脑袋的。
好在穹灵在问窈窕话时,已察觉到异常,他挥起大袖,伸出两指,将白纸拦下。
窈窕见状转身便走,并不恋战。
穹灵捻着纸张置在檀香的火星子上,白纸哄的一下爆发出强烈的火光。
松开手,着火的白纸冒着红光飘然坠地,一股血腥气从灰烬里四散开来。
“此为麻衣邪术,以己身骨血练化。窈窕苦苦支撑二十年,神智本就脆弱不堪,稍有风吹草动心神不稳,便是无救。恐怕引你入我房门,已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心神。”
风仪对她化作麻衣女之事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后仍不免心觉苦涩,低头沉默良久才喃喃道:“她适才问我,是否是她的家人让我来找他的,便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吧。但为何只是邀她进屋,她便那般反应,以致暴露身份?”
穹灵低首:“麻衣女受月光滋养,踏入无光之地会如遭受烈火焚身一般,最终化作一堆灰烬。我那样问,是在逼迫她看清自己。”
风仪闻言,松开了抓着铁链的手,迈步出房门,往窈窕消失的方向追去,穹灵自然跟随之。
“她挣扎二十年,定然日日忧惧,唯恐化作麻衣女,再也回不了人世。我只问你,明明知晓她已是心神不稳,却还要问出将她彻底压垮的一句话!”
穹灵一把抓住风仪的臂膀,止住她的脚步,脸上早已隐去方才的不恭,露出初见面时的阴郁。
阴沉沉地低笑两声,他眉宇间尽是寒霜,眸子里血丝游动。
“姐姐可知,日日忧惧算得了什么,被圈在此处的人,有哪个不是呢!有麻衣女曾在一月之间彻底抛弃人身,只因不堪忍受神智被侵蚀时那钻心的疼痛。她无救了,我不是要拿言语压垮她,而是要让她解脱。”
这几句话他说得极慢,声调沉得仿佛浸了冰水一样,寒冷潮湿,似一张密实的网,扑得人喘不过气来。
听此话的人亦觉沉重无比。
长生殿蚕食人的魂魄,倘或意志不坚,被一口吞了倒还好呢。似窈窕这般,二十年间,日日承受锥心凌迟之刑,到如今被吃得只剩一口气儿在,倒不如放下执念。
她苦撑着等家人来救,在百年好合院门前看到她时分明知晓期许已至,原可呼救于她,却毅然决然地引着她去了穹灵房中。
可不是么,早知命运已定,穹灵可是长生殿里唯一的活人呢,且若将穹灵带离,便再也不会有女子牺牲了。
窈窕啊窈窕,希望就在眼前,你却绝望了。
风仪合着眼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水,随着穹灵沉甸甸的话语,滴了下来。
她被困山间小院时,总以为自己的遭遇事件难有,那时心中的怨恨几乎像比世间最毒的药还要能夺人性命。今日方出小院,更有人不幸之至,可死前想的却是挽救他人。
长生殿是无法之地,无有朝露风雪,穹宇上下皆沉寂无声,只有头顶得圆月,昏惨惨白戚戚地照耀四方。
人既已亡,哭是无用的。
继承遗志,或可了慰亡魂,可惜她连魂魄都将不存。
穹灵拎起拖拽在身侧的铁链,轻轻地道:“窈窕执念很深,她方才在房门前徘徊不去,当是一缕神识未灭,来确认咱们是否逃了出去。既如此,便莫要辜负了她,风仪,咱们去拿神器吧!”
“好,咱们逃离前将神器带走,没了神器,长生殿便也没了存在的必要,便再也不会有更多无辜女子受害了。”
镇压法器的庙宇名叫浮沉阁,而那座栖息着无数麻衣女得山头,名叫来世山。
人之一生,常常浮沉不定,若有来世,死又何惧。
这座来世山何等讽刺,麻衣女以它为家,更是悲剧之至。
出百年好合院,大门的两盏灯笼还是熄着,生人在前,也未能亮起来,大约真的是被窈窕打坏了。
风仪噗嗤笑出声来,直把穹灵闹得晕头转向了,明明眼里还有泪花,怎的还能笑呢?
“窈窕的命忒差了,是我见过第二差的,魂飞魄散,真他娘的毒辣。”
穹灵闻后,立刻正色:“冒昧请问这位姐姐,第一差是谁呢?不会是说我吧!”
“窈窕化作麻衣女后,咱们要逃的事情恐怕瞒不住了。”
“可说呢,这会儿应当都等在必经之路上了,现下檀香仅剩两寸有余,姐姐,咱们得抓紧啦!”
眼前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石板小道,此刻两人竟然能摒弃嫌隙,更有相濡以沫之势,大约是风仪重新考虑了今来为何:不为一己之私,当心怀大意。
二人顺着石板路往北浮沉阁方向疾行。
浮沉阁广场旁,团聚着一团白白的影子一样的东西,正是七八个麻衣女打圈儿围着一座新坟席地而坐,正咿咿呀呀唱着阴森鬼气的调子。
奔近后,众麻衣女骤然停下吟唱,齐齐抬头,视线随着远奔而来的二人移动,直到同二人相距不过丈许,竟然也是既不武力进攻,亦不出言阻劝,只将圆睁着的黑漆无神的眸子射向他们。
煞白的月光下,一群白衣白面得鬼魂儿,寂寂无声,情形安静而诡异。是鬼不可怕,怕的是鬼还当自个儿是人,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仓猝间,风仪竟看到那墓碑上写着窈窕之墓,而窈窕正坐在墓碑正前方,面若白纸,静静坐着动也不动,只拿一双黑溜溜的眼眶子麻木地瞧着她们,同其他麻衣女一般无二,活似提线木偶。
穹灵提醒道:“她们在庆贺窈窕获得永生,咱们不必理会。”
面对如此诡异的形景,风仪自是不愿理会的,但她想确认一件事儿,若麻衣女必然阻拦她们,为何没人动手呢?
穹灵看出她的疑惑,悄声道:“她们没有自我意识,并且据我所知,麻衣女做事不懂得轻重缓急,一件事除非做完,否则不会中断。见到咱们,停下歌声,已是她们能做出的最大的横生枝节之事了。你可以去试试看。”
风仪将信将疑地走向她们,贺一声:“恭祝新生。”然后挤进众人堆里,众目睽睽下,捡起用作哀杖的细长棍子,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不错,这些麻衣女木头一样,面对冒犯,只会吹胡子瞪眼,并不做出过激行为。
“果然便是活生生的木偶人,无人下令,不敢妄动。”
穹灵听后眉眼弯弯,浅浅一笑道:“姐姐很聪明呢,她们都受大祭司控制,喏,就是台阶上那个麻杆似的细高麻衣女。”
顺着穹灵所指,只看到近百麻衣女规规矩矩地立在浮沉阁前广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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