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白纱一样,轻轻笼盖四野。
穹灵长身玉立,脸上满是冷厉与鄙夷,身前堆满碎纸,周遭纸屑飘荡,而他衣衫整齐得似熨烫过一般,混不是正在经历恶战的样子。
他眼神是冷漠孤傲的,完全不似同风仪相处时的那般柔软,可以说此时的穹灵是带刺的花,摸一下能扎得满手血。
这朵花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鬼蜮里无数个日夜,无时无刻不受着万蚁啃食的滋味。
但他从未被黑暗吞没哪怕一瞬,他用最大的善与最大的悲悯看待与安抚濒死之人,从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给予临死之人最后的温暖,尽可能减少她们死前的恐惧与痛苦。
她们生前,他为她们开解;她们死后,他亦不沉湎。
所以他出手迅绝,因为他对这里有深入骨髓的认知,她们死了,魂魄已燃烧干净,□□也已被掩埋,麻衣女不过是照着她们的模样捏出来的人型而已。
但他并不下杀手,万物有灵,纵然麻衣女诡异,终究未有杀人之过,她们生在这方土地,成为它的子民,并无罪过,冤有头债有主,哪里能拿无辜之人泄愤呢!
“停!”
穹灵收住招式,再打下去,不过是沤着。麻衣女伤不了他一分,他下不了手伤人。
两千年前,他濒死之际中了别人圈套,被拘押来后,他们成了同落无法之地的邻居。
阵法食人魂魄,何其毒也!
他承受着压制与侵蚀,用了千年岁月苏醒,又用了千年岁月疗伤,到今日已略微能动用法力。
但他不能跟随风仪进入浮沉阁,那是独属于风仪自己的际遇。
现下风仪即顺利入阁,穹灵与麻衣女也没什么理由刀来交往的了。他喝止她们:“无冤无仇,何必如此,你们近不了我身,我也不会杀人,不如咱们等一等罢!”
大祭司似乎不知穹灵在说什么,只好问:“等什么?”
穹灵一手屈臂在前,缠着铁链的手附后,怡然道:“等新娘子呀!怎么,你没发现呢?”
……
风仪从阁顶飞身落地,挥动泛白的袍袖,散出几丝灵力。灵力在森寂昏暗的阁子内无声激荡,然除烛火抽动外,仍旧无半点动静。
阁子上上下下都被排除了嫌疑,那便剩下她没有被查过了。
她翻看双手,空空如也,身前也空空。
背后呢?
光是这么一个猜想,风仪已是脊背僵冷,脑中转瞬散过无数想法之后,她眸色沉了下来,神器自是有灵性的,那股席卷自己的力量是它所发无误,而她在阁中时间不算短,神器没有任何异动伤人分毫,那么它藏起来意欲何为呢?
先抓到再说!
她迅速转身,空无一物。转身,再转身。
很好,一点似有若无的破空声传到耳际。
就像暗夜里的那点檀香火星子,周遭越黑,便显得它越亮。眼下阁子中很静,风仪的心也很静,哪怕极小的响动在她听来都是响彻云霄的音量。
“我发现你了,为何还不出来?”
浮沉阁中,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能传遍阁子,但除了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劈里啪啦声,依旧毫无声息。
看来真的要抓到它才行了。风仪走到一排烧得很旺得蜡烛前,她略微扭转脖颈,使得可以观察的到身侧投影。
有一竖长的影子,淡得水一样,若非留心细看很容易忽略。
她迈步往前,那影子亦往前,她后退,影子同样后退。
风仪不管这把拂尘的心思,展开两臂挥动道袍,旋即有两排蜡烛被她召唤出来,顺着她灵力的指引,飞往她的背后。
她眼角瞥着地上的影子,估摸着拂尘所在方位,默念一声“围杀”,身后立即传来一阵闷声相撞之音,只听头顶嗖的一声,一柄白色拂尘自她背后迅疾地飞上了阁顶。
那两排蜡烛捉不到猎物,啪嗒啪嗒,纷纷坠地,溅起一片绯色烛油,一些蜡烛烧得更旺,一些落地时被撞得熄了光。
风仪逼出拂尘后,立刻跟随它的影踪,飞身而上。
那拂尘灵性十足,与寻常法器不同,否则怎么会生出躲藏在人背后的主意。
风仪可叹它聪明至极,只拿来躲避自个儿,不为己所用。
才追至阁顶,它已是调转方向,略一矮身,压低头部,往东北墙面处掠去。这时风仪将将飞至阁顶,脚尖交错点在一处横梁上,急遽反转身姿,翠鸟一般朝着猎物方向刺去。
可惜那拂尘毕竟是神明遗留下来的神器,神力很足,便是舍尽全身力气,如此追了四五回,烛架也踢倒了两排,还是差着毫厘才能追上。
檀香烧得已不足一指,这样下去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风仪落地,仅仅松弛一息,那东西捣鬼的很,噌的一下,已又飞到她的背后藏起来了。
风仪眸子中有光闪过,她唇角微微一动,却是在说:正怕你不来呢!
如同初次召唤火烛一般,她将三四排蜡烛聚在身后,端肃道:“你这拂尘淘气的紧,我拿你没法,只是不知,你扯我进来作甚?”
问罢她顿了少顷,不见动静后,又道:“扯我进门,又不相见,此地界诡异难懂,我难免要想你居心叵测,自然要动手的。你身负法力,不怕微微烛火,但你想必也知我是道士,身上亦有些法力,一张火符虽小,恐怕也能伤你两分。”
此话才出口,风仪已觉身后有晃动的微响。
风仪觉得这拂尘很是调皮,若是开始时便好言相说,它正在玩兴上,不见得能听进去。所以,先礼后兵行不通,值此紧迫时刻,便先兵后礼了。
她的声调柔缓下来:“我知晓你孤单在此无数光景,寂寞的很,适才不过同我玩耍闹着玩儿,但是我找你有正事呢,你瞧瞧那仅剩下半指的香。”
拂尘竟当真灵性非常,听话儿便飞旋到了供桌前,瞧了一眼后又飞回风仪背后。
风仪见识了它的灵性,知晓武力耐它不得,便柔言哄劝:“只有它燃着,咱们联手,才有机会脱离长生殿的压制,回到人世。但它快要灭了,再拖延下去,不光我折在这,你也会坐失两千年来最好的逃脱机会。”
拂尘听此言,晃了晃身子,似乎为自己的淘气感到羞赧,点着头轻轻地捧着风仪脊背。
“好了,原谅你。”
好一顿安抚下,拂尘总算露出了头,小奶狗似的盘旋到风仪跟前,拱了拱她的手心,算是答应风仪的合作了。
手握拂尘,只觉沁润无比,一人一物同出灵力,泠然有声,在不大的阁子里掀起狂风巨浪,真真是有道法无边之气象。
拿燃着的蜡烛摆好阵,只需执香注入法力起阵,便能立时回归。
门外早就停下的打斗声这会儿又起来了,原来穹灵掐着时间,眼看到了点,再不脱身更待如何,这么便又是一场缠斗。
风仪挥动拂尘,厚重千斤的大门砰然炸开,碎成木块儿冲飞出去。
站在阵中,她见麻衣女被穹灵的掌风掀飞了五六成,虽不伤及要害,也能略将她们的攻势缓上一缓。
可喜那狗东西无事,还有力气喊叫。
“起阵!”
檀香烧得已近尾声,风仪一手执香,一手甩动拂尘,刹那间,阵法中灵力翻飞不已,随着垂直而上的烟气直冲阁顶。
真是火烧眉毛,急之又急,切之又切。
“力道忒猛了,檀香要灭,穹灵,快来。”
听到呼喊时,穹灵正似闲庭信步一般众麻衣女中往阁内去,他双手各抓人,猛然向两侧一挥,麻衣女就轻飘飘地飞了。
那大祭司见势头不对,一边喊着“大人回来”,一个往穹灵身上扑,意欲阻下他入阵的动作。
而穹灵眼看时机已到,哪里还能为她所拦下,他甚至不再搭理远处断断续续飞来的白纸,只转身专心地一脚踢向大祭司,将她踹开,再急急地长腿点地,两臂一张,飞鸟投林般往阁中的法阵中跳去。
攸关时刻,也迎来了麻衣女的反扑,她们层层叠叠,白蛾子般铺天盖地从他的后方,不要命的扑腾着翅膀扑来。
“穹灵,快!”
风仪情急之下,只来得及讲出这四个字,便有一阵白光打面劈来。
白光过后,眼前是草草搭就的雨棚,枯树、落叶、荒草地,已身在灵秀山小院后。
赵大有孤零零地蹲在一旁等候,听见动静,立刻围了上来。
“等等,等等......”
风仪惊慌失措,她握着拂尘的轻微抖动着,心乱如麻地转了一圈,穹灵没有跟来吗?
那白光散开时,穹灵已飞身入阵,虽有麻衣女拼着化成灰烬飞进了浮沉阁,但阵已成,麻衣女当无法阻拦才对。
“快,去拿檀香,我要再去长生殿......”
不待她讲完话,只听头顶枯树枝哗啦一声,有个哼哼唧唧得声响传来。
“快些松手吧!”
抬头一看,身着大红喜服的穹灵正抱在一棵树枝上,红彤彤的衣摆上挂着一匹白练,风一吹,白练里露出一张纸人脸,诡异瘆人。
纸人扭转头颅,咯咯哒哒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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