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大门紧闭着,任孙念拍麻了手也没人理会。
一开始她以为人都走光了,没一会儿反应过来这大门外面又没上锁,里面准还有人!
左右看了看,西墙边有棵歪脖子树,紧挨着墙根生长,足有一丈高。
她想起来童年时和小梦经常爬大院里的树掏鸟窝,也不知道换副身子灵活度还够不够用。
说干就干,她小跑到树旁撸了撸袖子,抓着树干就一点点往上爬,吃奶的劲儿都快使完了目光才好不容易够着个墙头。
第一眼落入视线的是主事厅门口开的绚烂的桃花树,树下是倚躺在台阶上的白衫少年,身上沾了满身的花瓣,手中拿着一壶酒,正目光懒懒的看着她。
孙念气急败坏道:“既然在这干嘛不给我开门!”
汪直喝了口酒,朗声道:“不想开便不开了,未曾想孙小姐身手竟如此了得,九尺的高墙都拦不住你。”
她面露羞涩,“多谢汪大人夸奖,我女中豪杰罢了。”
汪直失语,他觉得自己明显低估了这小女子的脸皮厚度,但也总不能由她在树上挂着,只得起身过去把门打开。
奈何上树容易下树难,孙念硬着头皮往下挪身子,结果下到一半时还是脚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疼的她“哎呦”叫出声。
睁开眼发现汪直正低头看着她,似乎在忍着笑意。
“疼么?”
“疼。”
“下次还敢么?”
“敢。”
……
汪直转身回去,孙念爬起来拍拍土追了上去。
她冲着他的背影道:“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太难受,你信我的,西厂迟早会重开。”
汪直冷呵一声,“我才不在乎。”
孙念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要是真不在乎至于一个人躲院子里喝闷酒?
要说她对那些当官的也挺无语,一天天的正事不干总想着和太监夺权到底是闹哪样。
她随着他来到桃树下,先是坐着,然后又觉得不舒服,干脆学他躺着,二人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孙念闻着桃花香,惬意道:“我虽来京都不久,却也闻得一句有趣儿的话,叫做‘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皇上应该很需要为他做实事的人,你只等着时机就是。”
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回宫也挺好,我也要进宫了,到时说不准还能遇见你。”
汪直闻言眉头轻拧看向她,“你?进宫?”
孙念连忙解释,“别误会!我不是去给皇帝当小老婆的,我是要考女官,今天已经成功过初试了。”
语气还有点小嘚瑟。
“孙家的人待你不好吗。”汪直问道。
她摇了摇头,“没有,他们都很好。只是……我爹想让我嫁人。”
少年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道:“是杨知府吧?”
孙念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汪直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的边喝酒边说:“杨继宗为人正派清廉,嫁给他也不失为找到一个好归宿。”
“他那天可是将你拒之门外了,你怎么反倒帮他说话?”孙念问。
汪直道:“因为此人值得。”
“前些日子我在浙江时路过嘉兴,发觉当地民风温良恭俭,比京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问百姓才知道,是杨继宗上任后大兴学社,凡子弟八岁不就学者,罚其父兄,由此促使文教大兴。”
许是有些微醺,他的眼睛里像是能掐出水似的,波光潋滟的看着孙念,“朝廷能有这样的人,是大明之福。”
“你把他说的这样好,他却很看不上你呢。”孙念有点气不过。
“看不上才正常,我是个太监啊。”接着道:“倒是你,好好的姑娘,没事儿老跟我个阉人厮混在一块,当心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孙念觉得这小子真醉了。
她将酒壶从他手里夺了过来,仰头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这下没了,小小年纪喝什么酒,等会儿睡过去看你怎么回宫。”
好在这酒入口清冽甘甜,要是女儿红那么烈的她一口喷出来也不一定。
汪直的耳根红的像石榴花,但他自己都没察觉,只觉得阳光正好春光明媚。
孙念一开始还没感觉,过了没一会儿酒的后劲儿就上来了,头脑登时就乱成了一团浆糊,眼皮子像是被胶水粘住似的,嘴里嘟囔着,“我睡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将我喊醒。”
然后就趴在石阶上打起盹儿来。
汪直轻笑,“怕别人醉,自己倒先倒下了。”
也罢,天色还早,随她胡闹一回。
孙念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醒来时耳旁是书翻页的摩擦声,由此断定汪直还在旁边。
她将落在眼睛上的花瓣拨开,看着满树娇艳,出声询问:“怎么想起来在西厂栽桃树。”
本以为得到的答案会是“好看”或是“有好果子吃”。
结果对方冷不丁的来了句,“辟邪。”
她想起诏狱里的惨状和韦瑛阴恻恻的笑,弱弱道:“是该避避。”
然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该家去了,你也赶紧回宫吧。”
站起来时只觉得小腹蓦的往下一坠,体内气血似乎在翻涌着。
汪直看着她裙子后面的一片红,语气十分不忍直视,“孙念念……你好像来葵水了。”
……
孙良奚觉得自己的大姐怪怪的,从进家门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身上还披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袍,看样式明显不是女孩子穿的。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要你管。”
“你身上的袍子是谁的?”
“要你管!”
“……”
孙念换完衣服后扑到床上,头埋被子里嘟囔道:“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鸳鸯在一旁正在给她缝制月事带,“姑娘,你以后还是别跟西厂的人来往了,老爷知道会气死的。”
“哪还用来往啊,西厂都没了,我今天去就是想安慰一下那小屁孩。”
“小屁孩?”鸳鸯疑惑了。
孙念把她俩在客栈遇见的少年就是汪直的事情告诉了鸳鸯,引得她惊讶不已。
但惊讶过后她更担心自家姑娘了。
“他对我们有恩不假,但我听说太监都心思歹毒的很!您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孙念想替汪直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了,语言有点太过苍白,不足以描述出她对这个小孩的看法。
他不坏,虽然有时候有点气人,但关键时候总会维护好她,还是建立在他们的关系没那么好的情况下。
比如上次在董屿府上会不动声色的挡住衣衫不整的她,比如这次会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身上遮血迹,年纪不大,品性上却是绝对担得起“君子”二字的。
这个太监,办案上雷厉风行,做事又润物细无声,矛盾极了。
心中感慨良多,她选择停止思考。
十日后她起了个大早,用过朝食就去了东华门。
原以为自己就够早了,结果到这发现人差不多都已到齐。
宫女点过名后将她们陆续带进宫,沿着宫道往里走一路到了武英殿,殿内有序的摆满桌案蒲团,上面还备了笔墨纸砚。
落座后,站在殿前为首的嬷嬷细声道:“辛苦各位选女一早奔波,今日第一场考核,是大家须得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写下一诗一词,选材不必拘泥我朝诗人,请选女们先行思索,考核即刻开始。”
孙念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小时候被外婆逼着学了几年毛笔字,不然自己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吃了不会写毛笔字的亏可就冤死了。
其他女孩脸上的表情就好看了,有的面色煞白,这种是读书不多的。有的神情得意,这种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其中写不出来的和字都不会写的被当场请了出去,留下的等待第二场考核。
嬷嬷翻阅中手中的卷子,突然道:“谁是江雎?”
一名姿容娇丽的少女站了起来,娉娉婷婷的行了个礼。
嬷嬷点了点头,“字写的不错。”
过了一会儿,又道:“谁是孙念念?”
孙念心一咯噔,忐忑的站了起来。
“这上面的诗,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吗?”
孙念一开始还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写的词是李清照的词,但是写的诗是纳兰性德的诗!
纳兰性德啊!!!
“回嬷嬷,”孙念硬着头皮道:“是我本人所作……”
不然说什么,其实这诗是两百多年后的诗人写的?她会被当疯子赶出去吧。
孙念在心里给纳兰老爷磕了十万个响头以表歉意。
嬷嬷读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读完后满殿寂静,孙念尴尬的站着,享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小小年纪,文采斐然,坐下吧。”
“谢嬷嬷夸奖。”
她歇了口气。
第二场是考珠算。
因在药铺时没少见柳娇儿算账,倒也勉强过关,堪堪没被淘汰。
两场下来,初试剩下的人又被去了一半多,留下的都是才貌兼备的好苗子。
在宫中用过午膳,接着就要准备开始登记六局一司中三试要考的部门。
六局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一司是宫正司。
孙念想了想,将自己的名字记在了宫正司的册子上。
不为别的,只因六局中要么是技术流要么就得和皇上有接触,唯有宫正司只需动动笔记个功过就行,正合她意。
文中的诗,出自清朝诗人纳兰性德的《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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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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