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芒种,宜多食,怯湿热。
今日孙博迎来了闺女进宫、西厂复辟、同僚辞官的三重打击。
前两重自然不必多说,最后一重,起因还是因为昨日圣上听了戴缙的建议之后恢复西厂。于是一向主张罢黜西厂的内阁首辅商辂,以及兵部尚书项忠,一气之下连夜就呈上了辞官还乡的折子。
皇帝表示爱卿这是何必呢!
然后批准了。
今日天气很阴沉,但孙念觉得天气再阴都没有自己老爹的脸阴。
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跟着全家人将女儿送到了宫门口。
一家人下了马车,大夫人叮嘱了孙念好多话,其实这些话早在昨晚就全说过了,无非就是要与人为善,不要招惹是非云云。
孙念听的耳朵起茧子,心里却暖暖的。
临走之际,她将良奚拉到一边,附耳道:“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一趟,上次你逃课的事情我给你瞒了下来,如今得换你答应我三件事情。”
“哪三件?”良奚问道。
孙念说:“第一件,是你私下里得好好教幼清识字读书,她天资聪明钟灵毓秀,不该白白被耗费掉。”
“好我答应。”
“第二件,是你不能趁我不在欺负鸳鸯,那小丫头不远千里从蜀地跟我来到京都,在这举目无亲,心思又敏感,最是不能受委屈的。”
“这你只管放心就是。”
“第三件,”孙念接着道:“是你需得好好听爹娘的话,大夫人身子不好,最忌伤心,你平时切勿再跟人起冲突,省的惹她难过。”
良奚垂眸,“我都知道了。”
孙念揉了揉他脑袋,小声说:“我给你留了样好东西,藏在柴房里了,回去赶紧找出来,莫让爹见着,仔细去晚了被刘妈当柴火烧了。”
在良奚不解的目光中,她回去从大夫人手里接过包袱,站在孙博旁边眨着眼睛,语气甜甜的,“爹,那女儿就走啦?”
孙博转过身“哼”了一声,不理她。
孙念默默叹口气,心想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挺傲娇。
幼清鸳鸯眼圈红红的看着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孙念安慰了这俩几句,觉得时间要到了,冲大夫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宏伟巍峨的紫禁城。
孙博这才动身朝女儿的方向追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扭头对大夫人说:“回去吧,从此是祸是福,自有她的命数。”
一家人回去后,孙良奚因惦记着孙念口中给他留的“好东西”,草草扒了几口饭,蹑手蹑脚的就遛去了柴房。
他这草垛里了半天,终于从里面拽出来一把木制的长枪。
他惊喜的差点尖叫出来,指头摩挲着手中的宝贝。
枪头和枪身是由一整根木头加工出来的,上面还装模装样的装饰了一圈红樱穗。这当然算不上兵器,充其量只是个玩具,但带给良奚的兴奋是前所未有的。
他做梦都想和演武场里面的枪兵一样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红樱枪,如今终于实现了。
……
另一边,皇宫。
女史们进宫头半个月白天需要聚集在一处学礼仪,晚上再回各局休息。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这点孙念给自己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就差把温良恭俭让五个字刻脑门上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进宫第一天就和人干了一架。
御花园内,桃红柳绿,莺飞草长。
其余人都在跟着教习姑姑学规矩,只有孙念和另一名柳叶眉吊梢眼的女孩子在树底下头顶着一碗水一动不敢动站着。
女孩咬牙小声道:“都怪你!没事跟我吵什么架!这下好了,当着这么多人面,丢脸都丢死了!”
孙念回怼:“这能怨我?谁让你抢我床位的?抢人东西还不能让人收拾了?”
“那床上又没写你名儿!凭什么就是你的!”
“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就去了个茅厕的空儿,回来就见你连个招呼不打就把我东西扔另一张床上了,这我能愿意?”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发展成你扯我一下我拽你一下,一个不留神,头顶的碗双双摔碎在地上。
教习姑姑瞪着这两人,眼神冷的跟要结冰似的,“你们两个,今天晚上不准吃饭!”
树底下的二人瞬间气馁的不行,异口同声道:“是……”
夕阳渐沉,进宫第一天,上百名女史中最出名的一共有三人。
其中两个是宫正司的,一个叫孙念念一个叫洛阳春,二人以初次见面就能迅速掐架而闻名六局一司。
第三个,是尚寝局的江雎,和前两个不一样,她能引人关注纯粹是因为她长的是最美的,学的是最快的,话也是最少的。
傍晚挨完罚后,孙念和洛阳春只觉得腿都要断了,跌跌撞撞的回了住处。
女史的屋子都是两人一间,屋内两面窗户,桌椅柜子用料都比较讲究,风格没有丝毫花哨。
孙念扑床上瘫了半天,肚子咕咕的叫,只得拖着沉重的腿去翻包袱找吃的。
没错,别的姑娘进宫都是带的胭脂钗环,但孙大小姐拎了一大包糕点肉脯。
就目前的处境来说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明智了!
洛阳春趴床上眼巴巴的看着孙念嚼肉脯,不知不觉口水都滴在了手上,她暗骂自己不争气,口水一擦,倔强的转了头。
孙念当然察觉到她这些小动作,刻意大声道:“哎呀又香又咸又有嚼劲,简直太好吃了,还剩下那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呢?真愁人。”
床上的女孩不为所动,依旧拿后脑勺对着她。
孙念又咬了一口糯米糕,边嚼边说:“旁的都还好,就这糯米糕放太久容易坏,干脆都扔了,省的吃了闹肚子。”
说着站起来就要出去。
洛阳春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下来,“别别别!好好的食物扔它作甚!你一个人吃不完还有我啊!”
孙念眨巴着眼,“哟,不怨我啦?”
“白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洛阳春挠挠头,“一会咱俩把床换回来吧。”
孙念将一块糯米糕塞她嘴里,“换不换倒无所谓,只是我们以后可是要一块住好久的,你这不讲理的臭脾气必须得改了,不然我可不惯着你。”
洛阳春叼着点心点了点头,心里对孙念竟生出几分好感来。
往后几天两人相处的还算风平浪静,关系从一开始的互看不顺眼居然渐渐生出亲密感。
也难怪,洛姓小妮子性格骄横却单纯,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小打小闹的反而能拉近关系。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孙念一样能容人。女生多的地方小团体就多,有报团的就有被孤立的。
六局一司人数加起来,女史少说得有九十多人,学规矩期间同吃不同住,午饭六人一张桌子,五菜两汤倒也丰盛。
场面本是极和谐的,偏偏就出了个异类。
不知从何时起,江雎的一日三餐另有安排,做工精美的几只锦盒由嬷嬷送到她房里去,待她吃完再取走。
在别人还在为两口汤一口肉暗搓搓挤兑的时候,江美人已经独自吃完,云淡风轻的坐在姑姑旁边等待下午的教习了。
“奇了怪了,都是凭本事进来的,怎么偏就她能开小灶?”
说这话的也是尚寝司的姑娘,平时和孙念她们一张桌子吃饭,看不惯江雎已久。
这话一出,引来了同桌不少姑娘的附合,有觉得委屈的,有不屑的,也有言语间总流露出嫉妒的。
孙念听着她们的话,看着眼前的碗碟发呆。
洛阳春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怎么了你?”
她手掩着嘴巴小声道:“我觉得,江雎以后在尚寝司不会太好过。”
“唉!你管那呢,酥肉可就剩最后一块了,你不吃我吃啦?”
“且慢!嘴下留肉!”
下午,主要训练走路的姿势,要脚尖朝前,下巴微抬,行不动裙。
孙念和洛阳春在最后一排,她正专心致志学着呢,洛阳春突然趴到她耳朵上兴奋道:“念念!你快看那个小公公长的好生俊俏!”
她朝前定睛一瞧,亲娘啊,什么小公公,那不是汪直吗!
怎么感觉几日不见还长高了不少?
嗯,年轻就是有本钱。
除了汪直,过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站在他旁边的老太监,嘴唇发紫皮肤黢黑,身子骨看着很硬朗,正笑容满面的和前面的黄袍青年说话,鱼尾纹都要炸到鬓角里。
而站在前面的黄袍青年,看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相貌很儒雅,心情似乎挺愉悦,面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三人走过来,前面的几个姑姑忙不迭的跪下。
孙念这时候才看清那黄袍青年衣服上的图案,是龙。
不出所料,眼前的这个青年人就是大明第八代皇帝——朱见深。
她一时愣在原地,直到洛阳春拍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众人行礼,齐声道:“陛下万岁!”
皇帝让她们继续,自己饶有兴致的看着。
汪直本来极不待见和谭力朋这老头一块伴驾游园,但看到最后面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心里突然就没那么烦闷了。
孙念念的肢体动作僵硬成那个样子,走着走着摔倒也不一定,他等着看她的好戏。
想想还有点小开心。
一声女子的尖叫传来,的确有人摔倒了,但不是孙念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