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昨天晚上哭得太猛，以至于他的眼睛现在有些肿。
不过他完全没发现，迷迷糊糊从床尾摸出正在响闹铃的手机，慢悠悠的打开聊天软件。
他囫囵跨过被子从床上下来，一边捶背一边看昨天没有回复的信息。
严书年，林骥雯以及来质问为什么没有来上课的班主任，继续往下滑，他滑到路司义发来的聊天截图。
也是来自班主任的询问。
祁乐忍不住眯了眯眼，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最终发送信息。
等到了卫生间拿起牙刷刷牙的时候，才看到自己发肿的眼睛。平时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已经变成杏仁眼，不像哭过，反而更像被蜜蜂叮过了。
许方齐刚刚在睡醒的边缘游走，听到他“我操”的声音缓了几秒，从床上起来。
许方齐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懒散的看着面前的人。
“祁乐？”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眼皮发肿的噩梦中，听到声音像是中了幻术，抖了一下。
许方齐走过去，站在他身旁，看他的脸：“你在想什么？”
祁乐闭眼上眼睛，把手掌贴在自己眼皮上，不让许方齐看：“我的眼睛……肿了！”
“怎么会肿起来？”
许方齐不解的盯着他的脸看，指骨分明的手贴在脸上，快要把整张脸全部包裹住。独留下那张一开一合说话的嘴。
“没看出来。”他轻咳了一声，偏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祁乐没明白他莫名的咳嗽，手掌轻轻按着自己发肿的眼睛，“幸好今天周末，我要宅在家了。”
许方齐应了一声。见他迟迟不肯放下来手，脑子乱糟糟的想起了让他眼皮发肿的原因：“那我先回家了。”
他转身欲走。
“不准。”祁乐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没完全转过去的身体被他轻轻一扯就扯回来了。
许方齐依旧垂着眸，恰好对上祁乐发红的眼睛。
届时，他微微侧过头，恶魔低语般开口：“阿妈忒拉斯…”
许方齐被逗得笑了一下。
祁乐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突然串起这一句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放下一直捂着脸的手，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我现在脑子好像有点乱……”
许方齐带着笑意朝祁乐开口：“我也觉得。”
额前垂下的发丝被水打湿了，轻轻贴在他的侧脸。
许方齐觉得他这样很可爱。
在说完那句“阿妈忒拉斯”之后祁乐对自己肿起来的眼里没什么感觉了。洗完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昨天你想对我说什么？”
许方齐对着镜子里的祁乐眨了下眼。
这时候他变得有点想要逃避。
过了几秒。
他说：“你知道的，生病这种事总是无法完全避免。”
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会病死或者是意外死亡。
这些祁乐全部都明白，但他心里就是有些难以接受。就算，未来几年自己身体也可能出现病状。
发生大规模病菌感染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他才三岁。
祁乐很高兴总是出差的母亲能陪在自己身边。等他慢慢长大一些，他也才明白那是为什么。
一直陪他长大的奶奶也因为那场大规模病菌感染离世。
等待那些结束，等待得到了结，母亲们变得更加忙碌，几乎一星期才回家一次。
五岁的祁乐等不到生日，他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汲取一点被“拥抱”的温度。
许方齐是第二个祝他生日快乐的人。
他一只手提着蛋糕一只手扶着伞，半边身体还是被雨水打湿了，柔软的发丝垂在脸颊旁边。
他大口喘着气，垂下的视线落在没有被雨水淋到的蛋糕盒上。平时没有一点浮动的声音，这时候因为喘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点哑：“祁乐生日快乐…我……，嗯，我妈妈说过生日是很重要的事情……”
祁乐的心情连同天边连绵的阴云，在被挤压，也在恰好的时间里，他磕磕绊绊冲过去抱着许方齐。
“谢谢你……”
许方齐没有想到祁乐会这样冲动的抱住他，他靠着身后的门框，飞快眨了眨眼睛，“蛋糕要坏了……”
没被雨水濡湿的衣角隐隐有点湿润。
是祁乐的眼泪。
他松开抓着伞的手，歪着头叹了一口气。
_
回忆到这，祁乐“切”了一声。转身走出卫生间，径直走向床对面的飘窗。
飘飘荡荡的风铃被他摘下来，他站在飘窗前，一声不吭地摸着风铃，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方齐侧着身体看他，看他脸上的表情，风铃下的蓝色卡片被风吹掉色了，连玻璃瓶身都在隐隐泛黄。
这个东西不知道挂在这上面多久了。
祁乐突然开口说话：“这些道理我懂，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放下。”
“你懂这种感受吗？最喜欢的事物被病痛折磨得体无完肤。”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红肿的眼睛再次泛起一点颜色，“我很厌恶这种感觉。”
许方齐看的书有很多，以病痛为的结尾不占少数，有小部分的结尾是因为主角悲哀的死于病痛折磨，还有一部分是主角在病痛中找回自我。
虽然两种都没逃过生命倒计时。
许方齐伸手撩祁乐的刘海，盯着他红润有光泽的唇瓣：“那要是有一天我也生病怎么办？”
“你生病？”祁乐没设想过。
他说话有些磕绊：“你生病的话……我…”
许方齐设想着这个问题：“我突然有一天生病了，很严重，没几个月能活的话，你会在想什么？”
他激动得胸口起伏：“怎么会？”
“你说吧……”许方齐轻轻眨眨眼，似乎思绪飘远了，“会变得像这样颓丧？还是……故作坚强地帮我把我的愿望一个个实现了？”
祁乐听到，耳朵动了一下：“你有什么愿望？”
他被问愣了，刚才问出的问题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我只是在设想而已……”
祁乐紧绷的情绪突然一松，“当然是后者，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情绪，所以我知道怎么做。”
许方齐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想一下老师会怎么想。”
他松开抓着祁乐刘海的手，身体靠着身侧的窗沿。视线却从来没有挪开：“大概觉得自己藏的不好，被自己的学生发现了……”
“我知道我太过于悲观了。”一颗泪珠从他左眼滑落，流到下巴，“可我就是……就是讨厌这样。”
许方齐沉默着，等他的泪水从下巴滴在地上。他忍不住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话里有话，模棱两可的态度让祁乐怔愣一瞬。
许方齐见他怔愣，重新问：“你讨厌死亡还是讨厌病痛？”
这个问题祁乐早就想清楚了，他讨厌的自始自终都是病痛的折磨，死亡的话，或许让他有些恐惧。
若是和病痛折磨相比，完全没办法比较。
“病痛。”
许方齐这时候突然移开视线，他安静的想着什么。
祁乐在看他。
“那到时候我真生病了，感觉特别疼的时候，我会选择提前死去。”
“为什么？”
祁乐突然之间不懂许方齐在想什么了，以他的了解，许方齐是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把自己愿望全部实现的人，选择提前结束生命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
“你刚刚还是要我帮你实现愿望……”
“那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许方齐回答完，又说道：“我似乎也很讨厌病痛带来的感觉。”
“不过，我肯定会在死去前把自己的愿望全部实现。”
祁乐突然有点释然，轻轻笑了一下。
这么笑着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抓着飘窗边缘，从微笑到无法控制的“哈哈哈”。
许方齐伸手拍他颤抖的肩膀，“你好点了吗？”
散下来的头发再次把他的脸遮住，直到泪水滴答掉在地板上。
祁乐又哭了。
过去不知道多久，许方齐手足无措不知道多久，祁乐撑着窗沿，偏头看向许方齐。眼尾和脸颊上的潮红没有褪去，“我想，老师也在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吧。”
“嗯，或许吧。”许方齐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至少，此时此刻，他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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