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从噩梦中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了丝质睡衣。她机械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五点十七分。锁屏上堆积着23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经纪人林姐。
她没去管那些红色数字,径直划开社交软件。热搜第三依然挂着她的名字,
# 银杏耍大牌实锤# 后面跟着一个暗红的"爆"字。点进去,是某音乐节目工作人员"匿名爆料"她如何刁难团队,配图是一张被刻意截去前因后果的现场照片。
评论区像往常一样热闹:
"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装清高罢了。"
"歌还行,人品稀烂。"
"这种人也配当偶像?赶紧退圈吧!"
银杏把手机扔到一旁,赤脚走向客厅的三角钢琴。价值百万的施坦威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琴盖上倒映出她憔悴的脸——黑眼圈明显,嘴唇因为连续失眠而干燥苍白。
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新专辑的主打歌已经拖了三周,制作团队每天都在催,可她就是写不出满意的旋律。那些曾经如泉水般自然涌动的音符,如今像被什么堵住了,偶尔挤出一两个音节,也干涩得令人失望。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打断她的思绪。透过猫眼,银杏看到林姐标志性的短发和紧锁的眉头。没等她开门,经纪人已经用备用钥匙闯了进来。
"又没看手机?"林姐劈头就问,目光扫过银杏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睡衣,叹了口气,"算了,先收拾行李。"
"什么行李?"
林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老式铜钥匙拍在钢琴上:"你外婆的老宅,在水乡古镇。我已经和公司争取了一个月假期,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不能走,新专辑——"
"没有新专辑了!"林姐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强压下来,"至少现在没有。你看看自己的状态,连最基本的创作都进行不下去,怎么准备巡演?"
银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林姐的语气软了下来:"杏子,你十二岁出道到现在,十五年没停过。那些黑料我会处理,但现在你最需要的是远离这一切。"
"可是——"
"没有可是。"林姐直接没收了她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水乡那边没网络,老人家居多,没人认识什么大明星银杏。你外婆生前常说你该回去看看,现在正是时候。"
-
五小时后,银杏坐在摇晃的乌篷船尾,望着两岸缓缓后退的白墙黑瓦。船夫是个沉默的老人,只在必要时才吐出几个当地方言的词语。深秋的水乡弥漫着雾气,河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绿,像稀释了的翡翠。
"前面就是银村,"船夫突然开口,烟嗓混着浓重口音,"你外婆家的宅子在河弯处,有棵老银杏。"
银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栋斑驳的两层木结构老宅渐渐清晰。宅前确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微风中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雨。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六岁那年,外婆牵着她的手离开这里时,也是这样的银杏纷飞的季节。
船靠岸时,她没注意到对岸山坡上那个修长的身影。夏轩放下画笔,眯起眼睛打量远处老宅前的新来客。女子单薄的背影与古老的建筑形成奇妙和谐,他迅速在素描本上勾勒几笔,捕捉这转瞬即逝的画面。
风送来隐约的歌声,是女子无意识的低吟。没有歌词,只有一段破碎的旋律,却让夏轩手中的炭笔顿住了。那调子像一根细线,轻轻扯动了他内心某个沉睡已久的角落。
银杏在老宅的第一夜睡得意外安稳。
没有噩梦,没有刺耳的电话铃声,只有窗外银杏叶沙沙的摩擦声,像某种古老的安眠曲。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地切进来,她睁开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六岁那年——外婆还在,会端着热腾腾的米酒汤圆,用粗糙的手掌揉她的头发:"杏子,该起床啦。"
可屋子里只有尘埃在光线里浮动。
她披上外婆留下的旧棉麻外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那棵老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她弯腰拾起一片叶子,指腹摩挲着叶脉,忽然无意识地哼起一段旋律——是昨夜梦里反复出现的调子,陌生又熟悉,像被深埋在记忆里的种子突然发了芽。
"这个调子......"
银杏猛地回头。河岸边,一个男人正支着画架,炭笔悬在半空。晨雾还未散尽,他的轮廓被柔光模糊,只看得清被风吹起的黑发和微微弓起的背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安静却充满力量。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踩断了一截枯枝。
男人闻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他穿着沾满颜料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紧实有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脚边那个老旧的画箱,边角磨得发亮,散发出松节油的味道。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砂砾般的粗糙感,"我不是故意偷听。"
银杏这才注意到他画板上夹着的素描纸——晨雾中的老宅,银杏树下的女子侧影,飞扬的发丝和落叶被寥寥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右下角签着日期:今天。
"你画我?"她皱眉。
"是记录,"男人纠正道,手指点了点纸面,"就像你即兴的旋律一样。有些东西转瞬即逝,不抓住就没了。"他忽然站起身,从画箱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这个,你认识吗?"
银杏接过那张脆弱的纸片,呼吸一滞——上面是用褪色墨水记录的乐谱,正是她刚才哼唱的旋律。而落款处写着:夏月,1937。
"这是......"
"夏轩,"男人伸手拂去肩头的银杏叶,颜料染绿的指尖在晨光中像某种神秘的图腾,"我祖父的日记里夹着这张谱子。"他忽然向前一步,松木和矿物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唱的和这上面写的一模一样。"
风突然大起来,吹乱了银杏的长发。她捏着那张泛黄的乐谱,忽然注意到男人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舞台上的光环,只是一个站在银杏树下,被古老旋律唤醒的普通女孩。
银杏的手指微微发颤,那张泛黄的乐谱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碾碎几片枯叶。
——太巧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爬上脊背。一个陌生男人,恰好出现在她外婆的老宅外,恰好知道这段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从哪听来的旋律?
娱乐圈十年的摸爬滚打让她条件反射般绷紧神经。上周那个自称粉丝的私生饭,不也是用"你小时候参加比赛的视频"做诱饵,最后却偷拍了她换衣服的照片卖给狗仔?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冷下来,手指悄悄攥紧外套口袋——那里藏着林姐塞给她的防狼喷雾。
夏轩似乎察觉到她的戒备。他慢慢蹲下身,将画板和乐谱都放在草地上,然后举起双手后退两步,像在安抚受惊的动物。
"我只是个画画的,"他指了指河对岸半山腰的木板屋,"在那里住了半个月。"阳光穿过银杏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今早听到你唱歌,还以为..."他忽然停顿,像是斟酌着用词,"以为遇见了会唱歌的银杏树精。"
这个荒谬的比喻让银杏一怔。
夏轩弯腰拾起掉落的炭笔,在素描本上快速勾勒几笔,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她。纸上画着个长发飘飘的小人坐在银杏树上唱歌,树根处还蜷着只打瞌睡的狸花猫——正是此刻趴在老宅屋檐下的那只野猫。
"你看,"他指了指那只猫,"我的证人。"
银杏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动。她接过画纸,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声音很好听,像雨水打在青瓦上】。字迹潦草却有力,最后一笔还带着颜料的痕迹。
河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一条鱼跃出水面。夏轩转头望去时,银杏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藏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你的歌,"他忽然回头,差点撞上她探究的目光,"能再唱一次吗?就刚才那段。"
银杏把画纸对折塞进口袋:"不记得了。"
"那这个呢?"夏轩从画箱侧袋抽出一支竹笛,横在唇边吹了几个音——正是她梦里旋律的变调。
银杏猛地抬头。竹笛声混着晨雾,让她想起外婆常哼的摇篮曲。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水乡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夏夜河灯,冬日糍粑,还有外婆用艾草染绿的棉线手绳...
"你从哪里——"
"猜的。"夏轩放下笛子,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你唱歌时有方言的转音,像这里的老辈人。"他指了指耳朵,"我奶奶说这是'水乡的耳朵',能听出雨水落在不同河段的区别。"
银杏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画纸。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不是粉丝对明星的那种热切,倒像是...像是她梦里那片始终看不清的银杏叶,终于落在了掌心。
远处传来阿婆呼唤孙辈吃饭的方言,炊烟从青瓦屋顶袅袅升起。夏轩已经收拾好画具,临走前指了指老宅的阁楼窗户:"那里有架旧月琴,琴弦应该还没断。"
银杏愕然:"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又露出那种让她恼火的笑容,"银村的老宅,阁楼朝南的窗户下,总会放着月琴。"
他转身走向河岸时,银杏突然喊住他:"那段旋律...叫《夏月歌》。"
夏轩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举起竹笛摆了摆,笛尾系着的红绳在风中划出一道弧线,像颗突然坠落的小星星。
-
夏轩踩着青石板往河岸走时,晨雾正在散去。
他习惯性地在第三棵老柳树下停步——从这里望出去,整条银溪就像被神明随手抛下的玉带,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银光。对岸的吊脚楼倒映在水中,被早起的鸭子搅碎成荡漾的色块,正是他调色盘上最难以调配的那种青灰。
三个月前他偶然漂流至此,本打算只停留三天。却在某个露水未干的清晨,看见采菱人用木桨划开浓雾的刹那——那画面像极了他追寻多年的,祖父日记里描述的"山水有骨"。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牛皮本子,翻到折角的那页。泛黄的纸页上贴着祖父1943年的速写:几乎相同的河道走向,只是柳树更细些,远处多了座石拱桥。他用拇指抚过素描右下角的题字——【银溪夏至,水色如黛】。
"没骗您,"夏轩对着画纸轻声说,"真的还在。"
河水漫过他搁在浅滩上的靴子,冰凉刺骨。这让他想起阿尔卑斯山融雪的溪流,想起敦煌沙漠下突然涌现的地下河,但唯有银溪的水,会在午后阳光里蒸腾出一种特殊的腥甜,像被岁月熬煮过的老茶。
几个洗衣妇人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木槌敲打衣物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夏轩迅速打开画箱,却只来得及捕捉到翅膀掠过水面的残影——就像他始终抓不住的,祖父所说的"水乡的呼吸"。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住在银家老宅里的姑娘,唱起歌来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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