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别墅二楼某间卧室的衣柜里。
“我们为什么不从楼梯上来?”
“你为什么跟着我上来?”
如果非要形容符厌问出这句话当时的心理活动,大概是好端端走在路上被路过的鸽子拉在了头上一样,有点莫名其妙。
常年习惯性的单打独斗让他的话头无处可落,索性就闭口不言不解释,谁想在他刚才揣着符纸隐去身形,准备把自己挪到二楼的瞬间,身后这个黑袍的人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袍角。
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符厌身形一晃,下一秒,两个人就一齐出现在衣柜里。
再大的衣柜也承受不住两个手长腿长的成年男人,符厌怕衣柜倒下之后动静太大,眼疾手快地在沈画离额头上拍了张和自己身上一样的符。
所幸衣柜只是轻轻晃了一下就重归安静,然而没等两人松一口气,卧室就被推开了。
从缝隙里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进来,神色焦急地在偌大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此人正是刚才在楼下见过的李政,直冲向某一片的动作昭示着他对这个房间十分熟悉,房间里寂静一片,只听他喃喃自语着什么。
“不在这……也不是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呆在封闭空间里,符厌格外敏锐,目光追着李政转了几个来回,发现这个房间的内部陈设和极其现代风的别墅外观完全不同。
就像是倒退了十几年。
正对着他们所在的衣柜对面有一个小小的电视机,曾经风靡一时的款式,然而信息时代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再用这样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矮方灰白的箱体了。底下同样老旧的木质电视柜抽屉被拉开合上,发出不堪力度的抗议。
李政的寻找极具目标性,只在电视附近的那几个抽屉兜转,然而长时间寻物未果让他愈发焦急,连动作都变得粗鲁起来。
像是被这种气氛感染,符厌有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却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望向一旁,从刚才开始就一言未发的沈画离:“你怎么不呼吸?”
对方侧脸大半都没在黑暗里,正专注地看着什么,闻言眼珠子动了动,朝他的方向微微侧了头,“……我在呼吸啊。”
符厌仔细看了看,对方瘦的过分,半曲着腿靠在衣柜里都没占多少横截面,反倒是竖着撑得满满当当。
胸口也确实是在正常起伏,就是微弱了点,看起来和其他的体弱之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还是不对。
这间屋子里的人都不对。
他还想说什么,被对方忽的抓了一下手腕又松开,提醒道,“别看我,看前面。”
一个念头在符厌脑海里极快地闪过,但他得不及细想,就被所见到的场景冲走了。
只见李政已经没再在抽屉里寻找,而是已经蹲坐下来,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电视机。
他们这才看清楚四周已经被翻乱了合不上的抽屉,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光盘,细密又散乱地堆叠起来,而被它们围绕着蹲坐在中间的李政前面,有一台同样老式的CD机闪着蓝色的小圆点光正在闪烁。
电视上雪花屏闪回了几下,冒出了一个乌黑的头顶。
屏幕里的人倒退着拉开了距离,紧接着是齐刘海、自然下垂的睫毛,再是纯白色宽边的吊带裙。
活生生的李絮出现在这个视频里,手里攥着的画笔上油墨还未干透,有几滴落在地面,被染成蓝橘色的裙角跟着她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扬起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段架在半空的监控视角,悄声悄息地代替了观望者,将小房间的每个角落无微不至地收进眼底。
她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窗外正是日落,阳光直直照射进来,房间内电视里,恐怖电影的片头亮暗一瞬,反光出李絮抱着双腿的坐姿,右手臂上的横向伤**错,很难分清哪条是新伤,哪条是旧痕。
一旁放置着的画作将将完成一半,她接到电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神色突然慌张起来,紧接着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又握着手机坐在了画作前。
直至画作完成之前,每个拥有这张光碟的人都能看见它的作者是如何欢笑、冷静、痛苦地创作,然后在作品诞生的那天,把它交给准时上门的保镖。
视频做了加速处理,只有五分钟长短,却毫无保留地展示了画作的一生。
“是这幅……”沈画离和符厌对视一眼。
是刚才在偏厅画廊里被富商买走的那一副,配合上老式电视机,一种诡异的监视感迎面而来,扑得两人皱起了眉。
现在他们终于理解那句“真实到能让人产生深刻共鸣的绝世画作”的标语究竟共鸣在哪了。
李政蹲坐在地上仰着头,一手绕过双腿抱住肩膀,另一手握着遥控器。
这个姿势对于中年人略微发福的身躯来说格外的别扭,但他丝毫没有感觉似的,只是一遍又一遍、缓慢地按着重播键。
“……不愧是父女。”
屏幕里外的坐姿如出一辙,符厌又想起和李政接触下来他那些对不上神色的行为,没忍住问:“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聪明?”
这很明显就是李絮上了李政的身。
“你觉得她知道这个监控的存在么?”沈画离以问答问。
符厌默然,李絮很显然是不知道的。
其实到这里一切都很好解释了,无论是这些年来居高不下的拍卖竞价,还是回到家又前来的富商。
有人真心求画,有人心怀鬼胎,也有人某天发现画框暗格里深藏的薄薄碟片,在不安和阴暗面被调动而起的惊喜中投出下次画作的竞价。
从李絮进入李家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就被打上了巨额标签,在一声高过一声的钱浪里跌宕起伏,最后撑开“真实到引起共鸣”的画框,把她的花样年华定格在异国他乡。
谁也不知道李絮是以何种形式成为这样的厉鬼,符厌奇道,“她没有理由办这个葬礼,哪个鬼会叫一群道士来抓自己?”
“那你准备捉她么?”
“废话。”
符厌翻个白眼,心说这是什么蠢问题,但还是在动身之前,顺手在沈画离额头上又点了一下。
“这是什么?”似乎是在柜子里久了,沈画离转头的动作十分僵硬,但不影响他发出清澈的疑问。
符厌已经准备推开衣柜门了,闻言一顿,“定魂。”
就像人办葬礼会叫上亲朋好友,厉鬼回魂的时候也会吸引周围的有心之鬼,这种时候总会有身弱的人被影响,轻则生病重则上身,横竖都不是好事,久而久之,符厌如果发现身边有这样的人,就会在开抓之前给他们定魂,起码在对方对自身命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能免除一场无妄之灾。
然而比柜门先打开的是李政的房门——富商在楼底下等了太久,终于不耐烦地冲上来索要光盘了。
“……”
符厌一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道士生涯应当算是挺顺利的,直到这一刻。
“再留一会吧。”沈画离的脸被缝隙光照的一点血色也见不到,缩在角落很轻地笑,“看一会他们的故事,不是很有意思吗?”
如果细究沈画离的话会发现他也很诡异,说话总是带着上扬的声调,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微笑的样子,符厌终于又想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发自内心的疑问促使他问了出来。
“……你平时体温也这么低?”
沈画离这回愣愣地望他一眼,将右手叠在左手上感受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说,“大概是天气冷了。”
柜门外没有交谈声,只有礼盒的磁吸搭扣在轻微开合,符厌听见声音回过头,看见“李政”随手从地上那堆里捡出一个盒子,按开机器拿出光碟又装进去,表情呆滞,像被抽走了魂。
那富商明显没见过这种场面,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没有接对方递来的东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李政”身边。
“咱们交情这么多年,老李啊,你应该知道一点,”他哥俩好地勾住对方肩膀,“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喜欢。”
“再说了咱这次给错就给错了吧,这内容是不是有点太……”
见对方还是没反应,他又喊了两声,“诶!诶!这时候装傻可不厚道啊。”
“李政”被晃了两下,眼神才慢慢聚焦到面前横肉四溢的暴发户脸上,勉强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连最重要的东西都给错了,不过给的是什么内容啊?”
富商闻言,肥肉纵横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将手里那张光碟塞进对方怀里,“这你自己藏好吧老李,我真不开玩笑。”
“我看看。”
把光碟换进去后,只见雪花屏内突然闪现出李絮的脸,她看起来比现在的年纪还小一些,表情平和而安详目视前方,仿佛在透过屏幕盯着谁。她举起光滑的右手腕展示在镜头前,紧接着左手握着什么东西在右手腕一闪而过,大量鲜血便喷涌而出,将镜头淹没了。
察觉到对方的僵硬,富商不敢看,但也没客气,径直在地面上摸索起来,边拿边说,“我知道你为了小絮的事儿伤心着,兄弟我也伤心,要不也不会出人出力的在楼下抬棺了,这些个我还没看过,索性一起给兄弟就当是谢礼了……”
只见"李政"站起身来绕过他合上了房门。
“那您挑,挑中满意的再走。”
“哎哟真是谢了我的兄弟,没白帮你!”
富商怀里已经摞起来一大叠,如果他这时候回头的话,就能看见被李絮上了身的李政双眼已然发红,俨然一副即将暴起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符厌起身推门的瞬间,被沈画离拦住了。
“当心。”
话音刚落,房间内爆发出一阵横扫四周的罡风,将周围碟片在顷刻间轰的粉碎,富豪发出惨叫,眼球骨碌碌落地和蜿蜒血迹赛跑,不分你我地在衣柜缝隙前停下了。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符厌偏开头,只觉得胃里不太舒服。中午没吃饭,他实在是不愿再见到除了阿喜之外粉白的圆形物体,没好气地拨开沈画离的手。
柜门不堪重负,被这一下重重打开,沈画离“嗬嗬”笑起来,不远处李政已经把剪刀捅进了富豪的肚子。
窗外闪电似利刃寒光,毫无预兆地闪过窗户,玻璃内外的声轨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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