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后的戈壁像被洗过,晨光裹着细沙,落在闲人客的袖口。
老人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布包里的五枚莲纹铜钱叮当作响,像十年前雁门关的风。闲人客攥着“随影”剑,指尖触到剑柄上的旧痕——那是她十二年前在塞北货栈,被马贼砍中的伤,也是凛无名第一次救她时,替她裹伤的地方。
“十年前的事,你们为什么总不肯说?”闲人客勒住缰绳,黑马喷着响鼻,躲开地上的尖石。
老人的脚步顿了顿,右眼的浑浊里泛起层雾:“不是不肯说,是不能说——那是场用活人堆起来的局,说出来,怕脏了你的耳朵。凛门主或许也不想你知道。”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包,展开时,里面是卷泛黄的旧卷宗,封皮上写着“景和三年·公主命案”。
“十年前的新帝,是景和帝。”老人的指尖抚过卷宗的封皮,“他登基第三年,当朝的昭华公主在京城的‘长信宫’被杀,死状极惨——胸口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宫里的侍卫查了三个月,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景和帝发了悬赏,只要能查出凶手,赏万两黄金,封‘护国侯’。”
“周归寂和凛无名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闲人客的目光落在卷宗的字里行间,“景和帝的悬赏,足够让整个江湖疯起来。”
老人点头:“那时候周归寂刚从家里逃出来,是个连剑都握不稳的毛头小子,凛无名是江湖上最说的上话的人。他们俩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却因为这桩案子而相熟。
宣和三年的京城,雨缠了整月。
周归寂蹲在刑部大牢的墙根,往嘴里塞着刚偷来的桂花糕,糕屑掉在青石板上,被雨水泡得发黏。牢门里关着个穿囚服的少年,是刚被抓的“公主案”嫌犯——当朝长公主在宫宴后暴毙,而这少年的袖袋里,藏着沾了公主血的匕首。
“你真杀了公主?”周归寂戳了戳牢门的木栅栏,少年的脸白得像纸,却梗着脖子:“我没杀!是有人把匕首塞给我的!”
“谁信呢?”周归寂嗤笑,“你这罪,够凌迟三回。”
话音刚落,雨幕里突然走来个白影。那人撑着柄油纸伞,白衣沾着雨雾,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牢头见了她,竟直接跪下:“凛、凛门主!您怎么来了?”
是凛无名。她扫过牢门时,少年突然抖得像筛糠:“是她!是她把匕首塞给我的!”
周归寂的桂花糕逗吓掉在了地上:“我的天娘老啊,你可别瞎说,你知道这是谁吗?”
凛无名没看少年,只是对牢头说:“公主不是他杀的。放了他。”
牢头脸都白了:“凛门主,这是新帝的旨意……”
“我担着。如果他还想要他的江山,就放了他”她的声音轻得像雨,却带着让人心颤的底气——那时的她是江湖第一,无名门里的“无名”们,是能单枪匹马挑了节度使府邸的狠角色,连新帝都得让她三分。
少年被放出来时,腿软得站不住。凛无名扔给他个钱袋:“去林州找白始堂,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别再回京城。”
少年连滚带爬地跑了,周归寂捡起地上的桂花糕,舔了舔上面的雨:“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
凛无名收了伞,白衣上的雨珠滚进领口:“公主的死状是‘牵机毒’,那匕首上的血是鸡血——新帝想找个替罪羊。”
“替罪羊?”周归寂挑眉,“新帝为什么要杀公主?”
凛无名的指尖抚过伞骨,骨节泛着冷白:“公主知道他的秘密。”
秘密?周归寂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跟着凛无名回了客栈,看见她桌上摆着幅公主的画像——画里的公主穿着绯红的宫装,发间插着支赤金步摇,步摇的坠子是枚刻着莲纹的玉,和追杀闲人客的人剑穗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这步摇是西域贡品,只有皇室能用。”凛无名的指尖点在玉坠上,“但三天前,我在城南的黑市见过一模一样的——卖主是个穿玄甲的人,腰牌上刻着‘瑞’字。”
瑞王?新帝的亲弟,掌管禁军的那个。周归寂的酒突然醒了:“你是说,是瑞王杀了公主?”
“是新帝借瑞王的手杀的。”凛无名的声音裹在雨里,“公主发现新帝登基前,用‘换魂术’占了先皇的身子——这是皇室的禁忌,也是他的软肋。”
换魂术?周归寂觉得这比江湖上的邪术还荒唐。可凛无名的眼神太认真,他突然想起新帝登基后的变化——先皇是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的仁君,新帝却刚登基就杀了三个旧臣,连公主都不放过。
“你想怎么做?”周归寂的手按在剑柄上。
凛无名展开幅地图,是雁门关的地形图:“换魂术需要‘莲心’做引,新帝的人已经去了雁门关。我们得赶在他前面找到莲心,毁了它。”
那时的周归寂还是个没吃过亏的浪客,觉得“毁莲心”是件比偷桂花糕还简单的事。他跟着凛无名出了京城,在渡口遇见了盛命——那小子抱着龟壳,算卦时手抖得像筛糠,说“此行大凶,五人聚,三人散”。
“五人?”周归寂踹了他一脚,“加上你才两个,哪来的五人?”
盛命的龟壳掉在了地上:“还有翟忠阳的师父,青云阁的周竹明,以及……一个戴眼罩的人。”
后来的事,像被雨泡过的线装书——他们在雁门关外的茶棚遇见了翟忠阳的师父,那老人背着柄重剑,剑穗上的莲纹玉坠和公主的步摇一模一样;又在黑风坳遇见了周竹明,那小子是青云阁的天之骄子,却偷偷往怀里塞着断魂草的种子;最后遇见的,是个戴眼罩的人,手里的拐杖头刻着枚莲纹铜钱,说“我是来还账的”。
五个人聚齐时,雁门关的雪下得正密。
凛无名站在关隘的城墙上,白衣被雪裹得像朵开在寒崖的莲。她指着关后的山窟:“莲心就在里面。新帝的人已经到了,我们得速战速决。”
周竹明突然笑了:“速战速决?凛门主,你知道莲心是什么吗?是能让人长生的仙物!新帝想要,我也想要!”
他说着突然出手,断魂草的种子洒向众人,却被凛无名的银针钉在了雪地里。翟忠阳的师父叹了口气:“竹明,回头吧。”
“回头?”周竹明的剑指向凛无名,“江湖第一又如何?今天这莲心,我要定了!”
混乱里,戴眼罩的人突然拽住周归寂的胳膊:“走!这是新帝的局!他根本不是要莲心,是要借我们的手,除掉知道换魂秘密的人!”
周归寂的剑撞在周竹明的剑上,溅起的雪沫迷了眼。他看见翟忠阳的师父替他挡了一剑,重剑掉在雪地里,莲纹玉坠碎成了两半;看见盛命抱着龟壳缩在墙角,龟壳上的铜钱滚了一地;看见凛无名的银针刺穿了周竹明的肩膀,却被他的剑划开了袖口,露出里面缠着的白布——布上沾着血,是她左眼的血。
“撤!”凛无名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此事要烂肚子里一辈子,只有新帝死了,此事才可公之于众。””
他们在雪地里分了手。翟忠阳的师父留在关隘里,说“要给徒弟留条后路”;周竹明被瑞王的人带走,临走前喊着“我不会放过你们”;戴眼罩的人往北边去了,说“我会盯着新帝”;盛命抱着龟壳跟着凛无名回了无名门,做了副门主;周归寂跟着凛无名回林州的路上分道扬镳,他说“我讨厌欠人情”,她没说话,只是把件白衣塞给了他,衣上沾着她左眼的血。
那雪下了三天三夜,把雁门关的血迹都盖了。周归寂再回关隘时,只看见翟忠阳师父的重剑,和周竹明的半柄断剑,剑穗上的莲纹玉坠,碎得像被踩过的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