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身高不足两尺，顶着一盏琉璃做的莲花灯当脑袋。这个头是他自己换上去的，莲花灯没有眼睛，他就嵌上两颗大小不一的黑玛瑙视物。
薄澜摇头，道：“不坐。”
“非坐不可！”小鬼两手叉腰，用力踩他，见薄澜丝毫不觉得痛，又两只手硬拽他的小腿，“必须坐。”
强买强卖了这是。
薄澜只好妥协，道：“行，那就坐吧。”
招揽游人坐船的小鬼并非只有他一个，其他人坐的都是张灯结彩的花船，小鬼撑的是只晃晃悠悠的小木船，薄澜忍不住唉声叹气。
“怎么？你还嫌弃不成？”小鬼睨了他一眼，质问道。
“不敢不敢。”薄澜不想与他争高低，跳上船乖乖坐好。
小鬼满意了，开始使劲摇桨，莲花头甚是滑稽，可他脸上毫无笑意，不过他也没法笑吧，毕竟莲花灯造出来不是用来当脑袋的。
他问：“去哪儿？”
薄澜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想了会儿，小鬼不耐烦了，薄澜趁他那一脚还没踩上来，忙道：“找公孙公子，他是梁州人，你或许知道？”
“知道，他去看比武招亲了。”小鬼道，“来的时候身边莺莺燕燕一大堆，想不发现都难。”
“比武招亲？”薄澜眼睛一亮，“好好好，我也去。”
“两文钱。”小鬼摊开骷髅手。
好便宜！薄澜欣然答应，问：“你跟我说说，这里的洞为什么有的点了灯，有的没有？”
“点灯的就是做见得光生意的，没点灯的自然就见不得光，你想停下来看看吗？”小鬼没等薄澜应声，摇桨的速度放缓了。
这暗河深不见底，水面上阴风阵阵，薄澜朝两岸看了会儿，那些见不得光的店面生意更为红火，洞口都排有长队，据莲花头所说，来这里的多是求鬼办事的凡人。
他正好奇地四处张望，忽地感觉手腕一凉，低头一看，一张油纸糊的脸凑到跟前，眼神飘忽不定，碎碎念道：“摸骨算命，摸骨算命，客官摸骨算命吗？”
这纸鬼也是个无头鬼，一双骷髅手穿过冰冷的河水扒上船，莲花鬼一脚踢开他的手，“滚远点。”
纸鬼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
“那是狸奴？”薄澜问。
这间小店门口小猫扎堆，除了乌云啸铁，踏雪寻梅这样常见的品种，还有毛色罕见的霓虹当空。进去逗猫须得排队，门口有肉糜售卖，有些客人排队时买来逗猫，还没进去就花了不少银钱。
“鬼秀才前几日新开的店，让人在这儿戏耍狸奴，半个时辰二十文钱，你要去吗？”
“不去。”薄澜记得凌珠从前就喜欢猫，那时九州大乱，人人尚武，凌珠身体不好，并无多大用武之地，除了薄澜，没人跟他玩，他就养兔养猫找些乐子。
这小船摇摇晃晃，没开多远又停了。
一团水草从河底翻涌而出，迅速盘住船身，莲花鬼一边拼命踩水草，一边嚷嚷：“不买不买。”
薄澜觉得好笑，正欲施法变出火苗击退他们，水草突然捧出一个木匣，那草精问他：“公子，鲛珠要不要？”
木匣打开，鲛珠如月光般皎洁，灯火映射之下光彩夺目。鲛珠素有驻颜之效，研磨成粉可以入药，赤色鲛珠“火魄”更是十年难遇，有起死回生之效。
薄澜摆摆手，“不要。”
“嫌弃个小？洞里还有大的。”草精指指背后的山洞，压低声线道：“是忘忧岛的货，同样的品级，比蓬莱的实惠。”
“不喜欢。”薄澜道。
“鲛绡呢，要不要？”
那鲛绡柔软轻薄，形如云雾，的确是上乘的好物，可薄澜用不上。他微微一笑，摊开掌心，现出一层层银白的鳞片，道：“不巧，我就是鲛族，家中多得是。”
水草倏地退去，只留下水面上的道道涟漪。
“你为何不让我买？”薄澜问莲花鬼。
莲花鬼不屑道：“那鲛绡有脏东西。”
可薄澜方才并未发现异处，“何出此言？”
莲花鬼思忖片刻，道：“穿了那些鲛绡的人会玩命地修炼。”
薄澜不解，道：“鲛绡本就是助人修炼的宝物。”
“不一样不一样，你要是见过就知道，那些人走火入魔，不出半个月就跟丢了魂似的，吵着要去忘忧岛。”
那的确是怪事，薄澜虽然疑虑，但眼下无暇顾及此事，只能放在心上，若有朝一日他到了忘忧岛，定要弄个明白。
船又往前面划了会儿，拐过一处水边的崖石，视野豁然开朗，这座塔楼足有七八层高，周围烟雾缭绕，薄澜差点以为到了魔界。
他下船跳上岸，扔给莲花鬼一锭银子，“多谢。”
莲花鬼摇头，“我不要。”
“为何？你路带的好，我多给些还不好？”薄澜笑问。
“若你给的多，旁人给的少，日子久了我难免生出贪念，对只给两文钱的客人就心生怨念，要是再贪些，说不定就在这半道把他踢下船。”莲花鬼头头是道。
薄澜哭笑不得，正欲离去，又被莲花鬼叫住。
“劝你一句，别惹公孙公子，他不日飞升，就只差一劫，若是你搅了他的好事，他定饶不了你。”莲花鬼道。
“知道了。”薄澜道：“我又不是坏人。”
莲花鬼“嘁”了一声，不相信。
俗话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公孙上尧快要飞升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知是福是祸。薄澜一路上只顾着看稀奇，都忘了问莲花鬼这梁州城如今到底归谁管，从前没听说过有这种地方。他走到门口，正要掀开门帘进去，一道男声止住他的脚步。
“站住，别动！”
“这位大哥有什么吩咐？”薄澜道。
“不敢称大哥，在下升官。”说话的是一个面色红润的青衣鬼，身上穿的不只是人间哪朝哪代的官衣，他坐在洞口，身前的小桌上摆有纸笔，颇有几分县太爷的威风模样。
“在下发财。”旁边的另一个鬼昏昏欲睡，含糊不清道。
“姓谁名谁？”升官鬼拿着册子翻了一页，提笔欲写。
“这里还要报来历？”薄澜问。
“嘿嘿。”两鬼交换了一下眼神，升官鬼讥讽道：“他以为咱们是明道上的生意。”
“第一次来？编个江湖诨名也成。”发财鬼道。
薄澜思量片刻，道：“三竿仙人。”
“这是个什么名号？”两鬼从没听说过。
“天机不可泄露。”
薄澜的一生所愿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他勉强算个神仙，虽然落魄了，但自封个三竿仙人还是可以的。
“十文钱，拿着腰牌进去。”官衣鬼在一张粗制滥造的令牌上写下“三竿仙人”四个字。
薄澜给钱，道：“楼的主人好贴心，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方便寻人。”
“哈？你以为这牌子是楼主图省事？”
“笑死我了，这是给你的。”
薄澜疑惑：“给我？”
官衣鬼道：“全尸一锭银子，赠琉璃棺材，还能让你口含鲛珠，助你早日转生，不求全尸那就五十文钱，草席一卷，没有棺材，随早上的泔水队出梁州城。”
薄澜道：“我要是不给呢？”
“不给也行，把你往堕魔窟随便一扔。”发财鬼说话更势力刻薄，“你要知道，堕魔窟里什么都有。”
薄澜还不知道堕魔窟什么样吗？他道：“这要是被人打死，留不留全尸是你们能定的？”
两鬼俱是一愣，“那......自然不是。”
薄澜道：“那要是找不到全尸，我多付了银子，岂不是白给？”
发财鬼摸摸下巴，“若是找不到，就让多余的银钱随你入葬。”
什么入葬，他刚活过来又咒他死。
说话的功夫，楼里面抬出一具七窍流血的死尸，发财鬼起身吆喝手底下的小鬼给他入殓。薄澜瞟了一眼，这人手心还攥着一枚色子，多半是名赌徒。
薄澜给了一锭银子，他如果横死在这里，说不定真的只有他们能帮着收尸，总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做孤魂野鬼。
不过就算没有人给他收尸，那也没关系，孤孤单单一个人，他早就习惯了。
薄澜问：“听说这里有比武招亲？”
“哦，你是为了陆郎来的，今天是排不到了，想上擂台的男男女女都排到后门了。”
薄澜笑：“胡说，我是来看热闹的。”
发财鬼捂嘴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薄澜好奇，问：“这陆郎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他一大清早就来了，搭了个台子比武招亲，现在还在打，就没一个打赢他的。据说各大门派也悄悄地派得力弟子来相看，想把他收为己用。”官衣鬼啧啧称奇。
悄悄……想来是那些门派爱惜人才却又担心被这位陆公子拒了丢面子。
发财鬼冷嗤一声，“瞧你这话说的，陆公子是没遇到愿意输的人。”
薄澜问：“既是比武招亲，为何男人也上赶着去？”
“女子当然是择夫，男人去是为结拜，你进去之后随便转悠，哪里人多，哪里就能见到他。”发财鬼阴险一笑，“希望你有命出来。”
楼外楼人潮熙攘，来往的鬼怪神色冷漠，这里还有不少人身穿斗篷戴面具，薄澜猜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修道之人，不便露面才挡住相貌。他捏着香囊，在人海中寻寻觅觅，待听见一声声“陆郎！陆郎”这样的呼喊，薄澜停下脚步，那二楼喝酒叫好的，正是那公孙上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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