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夏热渐歇

台儿庄大捷的消息传到上海时,纪汝琼正在乡冬弄堂的阁楼里整理文件。

易泊衍推门进来时,她正把一份标注着“绝密”的电报放进手边的铁盒,抬头看见他身上的西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我要去北平。”易泊衍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上面调我去华北分部,负责情报对接。”

纪汝琼手里的铁盒毫无预兆的“啪”地合上,起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是你?华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

“组织上的安排。”易泊衍避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盛先生已经批了。”

“盛先生批了?”纪汝琼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那你告诉我,上周三晚上,你在租界见的人,到底是谁?”

纪汝琼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她在他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张去东北的船票存根,日期正是日军截获上海物资的前一天。

可她一直在骗自己,这些都只是巧合,她不愿相信,一直在她身边,信奉社会主义和**能救中国的人会变心。

“阿琼,有些事……”易泊衍想伸手碰她,被她躲开了。

窗外传来报童一声接一声的号外,“台儿庄大捷”的号外声格外刺耳。

纪汝琼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突然觉得很累。

小时候纪豫行总说她太较真,可有些事,她骗不了自己。

“我们分手吧。”她轻声说,像在说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可语气云淡风轻地像从来没爱过。

易泊衍猛地抬头,眼里闪过震惊,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慌乱。

“阿琼,再等等,等我从北平回来……”

“滚。”纪汝琼转身,将人整个隔绝在自己视线外:“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阁楼。

门关上的瞬间,纪汝琼顺着墙壁滑坐在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想起纪豫行去东北前,曾偷偷跟她说:“易泊衍这人太深,你别太信他。”

那时她还怪哥哥多心,如今才懂,有些裂痕,从一开始就存在。

阁楼外的弄堂里,易泊衍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窗,快步消失在巷口。

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却怎么也暖不透那身藏在西装下的寒意。

易泊衍是第二天一早的车票去北平,他走后,纪汝琼没有任何迟疑的,启程往山东去。

到了枣庄,直奔张承霖家。

因为张承霖和纪豫行都不在,说是陪伴也好,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枣庄平定下来之后,风月和柴霏雪回来便一直住在张承霖家。

进门看见柴霏雪和风月,在外面一直面无表情的小脸一瞬间垮下去,让人只是看着,都能感觉到她很难过。

“这是怎么了?”柴霏雪连忙迎上来,语气柔和地问:“就去了一趟上海,怎么回来就这么委屈了?走的时候不还欢天喜地的么?”

纪汝琼委屈了会儿,之后叹了口气,又像是释然了似的开口:“分手了。”

“啊?”柴霏雪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么句话,震惊之余转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风月。

“为什么啊?”柴霏雪伸手牵住她的手,又问了句:“他干啥惹你不开心了?”

“他……”纪汝琼刚开了开口,却见风月突然伸手捂住嘴转身快步走开了。

纪汝琼看着风月急匆匆地背影,眨了眨眼,问柴霏雪:“她咋了?而且不过半个月没见,怎么感觉她瘦了这么多?本来身上就没多点肉,这下看着都快皮包骨头了。”

“孕吐,”柴霏雪说着,转头看了眼风月,无奈道:“怀了孕五六个月是这样的,只是她这个反应实在严重了点儿,我估么着是前段时间城里那一闹腾,再加上她担心阿霖,身子受不住了。”

“没让大夫来看看么?”纪汝琼蹙眉,言语里是遮不住的担忧。

“看了,”柴霏雪叹了口气,“刚回来就找大夫来看了,大夫说是正常的,给开了副安胎药就没什么了。”

“正常什么呀正常,”纪汝琼满心不可思议,快要在心里骂人庸医了:“几天不见都瘦成这样了还正常?!”

眼看着风月又重新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柴霏雪朝纪汝琼轻轻摇摇头,姑嫂俩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免得在这样的关键节点里,平白惹得风月伤神。

纪汝琼在张承霖家陪了柴霏雪和风月三天,眼睁睁看着风月那“正常”的孕吐越来越不正常。

第一次见和一天内见无数次是不一样的,吃饭只能吃清汤寡水还是忍不住要吐,睡觉睡到半夜要起来好多次,眼看着人越来越憔悴……

纪汝琼和柴霏雪一合计,还是忍不住将那些不太中听的话说给了风月听。

同为女人,她们真的不忍心再看着风月这么下去了,再过些时日人都要垮了。

“要不你别留了吧,什么能有你重要啊。”

柴霏雪性子柔,还在内心里组织语言的时候,她那位心直口快的小姑子已经冲到风月面前去把话都说完了。

听了纪汝琼的话,风月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跟在纪汝琼身后姗姗来迟的柴霏雪身上。

与柴霏雪对视一眼后,苦笑着摇摇头,眉目间全是倔强:“这可能是我和他最后的羁绊了。”

风月话音方落,柴霏雪和纪汝琼都瞬间红了眼眶。

后世传唱时,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和风尘女子相识相爱的故事被改编成了很多个版本,有人批判指责、有人称赞叫好,唯一不变的,是被世人津津乐道的恋爱脑“女主角”,守着没有尽头的盼望一候再候,最终在小少爷不知道的地方,给了小少爷一个完整的家。

从那之后,纪汝琼忙工作之余,开始各种寻找药方和土法子,和柴霏雪一起变着花样儿的给风月做各种吃食,就为了能让她吐得轻点、能多少吃点儿东西。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之后,山东夏天到了最热的时候,风月突然就不吐了,也突然开了胃口,吃得比怀孕初期还多。

某天中饭后,纪汝琼站在连廊下轻轻给风月扇着扇子,笑着打趣她:“别人到了八月中旬都是苦夏吃不下东西,你倒好,反而来了胃口。”

说着,又突然敛了敛眸子,语气里带上几丝安心:“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起码等霖哥回来的时候不至于觉得我和嫂子虐待了你。”

许久未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风月乍然间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又笑道:“那还要多谢阿琼和阿琼嫂子了。”

“照顾了你这么久,”柴霏雪端了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过来,语气很是吃味儿地笑道:“反倒我成了外人了?”

三个人笑作一团,风月看着面前两个人,看着现世安好,思绪又不禁飘远……

*

日军过了河北进了山东之后,风卷残云的继续一路南下,谭苑博、霍尚智张承霖等人也不得不一路跟着日军的脚步向南向南再向南。

可不知道到底是组织内部出了问题,还是日本人真的有那么精密的计算,他们总是比日军所到之处晚一步,要么就扑空。

中央人手实在不够,卢鸣谦和纪豫行还在病中拄着拐杖都上了前线指挥作战。

八月底,立秋之后,燥热的夏季终于渐渐落下帷幕,随之而来的是本该喜获丰收的秋天。

可人世间并没有多少喜色,国内的战争局面越来越焦灼,整个北方地区除了上海和北平,都已经沦陷的七七八八。

北方多数地区失守,众多知名企业纷纷倒台,蒋元兴亲自前往北方奔走收购,收拾残局。

彼时张承霖被谭苑博安排在枣庄西南部驻守,蒋元兴行至枣庄时专程来见了张承霖一面。

蒋元兴从来都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见了张承霖直接开口说出自己的来意:“如果你答应我不再参与党争、不再插手战事,北方所有势力都归你。”

张承霖见他坐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给他斟了杯茶——即便知道这等劣质茶蒋元兴是绝对不会喝的。

“外公,”将茶杯放到放到蒋元兴面前,张承霖脸上神色很是正经:“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蒋元兴听完他的话,知道他这是一意孤行了,不禁眼神黯了黯。

“蒋家北方所有势力都给你,”蒋元兴重复了一遍刚刚那句话,在他看来,这个筹码足够大:“你也不心动吗?”

哪知道张承霖却是低头笑笑,再开口时语气里全是丝毫不遮掩地野心:“当初……张德越手里可比这多得多。”

他连张德越手里的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蒋元兴那点呢?

蒋元兴明了了他的态度,也明了了他的选择,最后也歇了再劝的念头。

张承霖这个人,和他爸张德越一模一样,自己决定好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蒋元兴走的时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回上海的时候记得回去看看你妈妈。”

张承霖郑重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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