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鹤扬耸耸肩,不再言语,转身便去办事。她知道,靳羽轲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照”张韫玉,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既是约束,也是一种无言的姿态。
另一边,羊灵回去后,一改往日作风,拿出罗绮卫办案时那副奉旨办事、诸事避让的强硬态度,打了都察院一个措手不及不说,甚至还要将手伸向户部。
这可捅了马蜂窝,莫说户部同不同意,整个朝堂上所有世家出身的官员都不能同意!
于是没过几日,都察院便以“核查案卷,协助调查”为由,派了一位素来与羊灵不睦的同僚前来与他搭档。
此人名为李承嗣,为人圆滑世故,最擅长的便是拉帮结派,构陷异己。
李承嗣一到,不仅处处掣肘,将羊灵的辛苦搜集的证据说得漏洞百出,更在暗中散播谣言,称羊灵仗着罗绮卫的身份滥用职权,意图构陷同僚。
一时间,风言风语四起,羊灵成了众矢之的。同僚们对他敬而远之,上司对他横加指责,甚至找了个由头将他从都察院的班房里赶了出去。
这可愁坏了羊灵,他已经实质上与羊家断亲,此时没了住处,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可怜他那点微薄的俸禄,连维持平日的生活都捉襟见肘,更不要说再添上在京城租宅子的大笔支出了。
他站在廉价客栈的窗前,看着无人打理的庭院里破败不堪的景象,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长安城虽大,竟再无他羊灵的容身之处。
他想到了辞官归隐,可案子未破,真相未明,他如何能走?
就在他最孤立无援之际,一辆青篷马车停在了他暂住的客栈门前。车帘掀开,常遂安一身便服,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羊兄,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他熟稔地拱了拱手,仿佛没看到羊灵脸上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晦涩。
羊灵勉强一笑,拱手还礼:“常大人。何事劳烦您亲自前来?”
“不为别的,”常遂安的目光落在他萧索的院落和发红的眼眶上,语气轻松地说道,“听说最近都察院的风波不小,有人眼红我们羊大人的才干,给你使绊子了?”
羊灵苦笑一声,沉默不语,默认了此事。
“唉,官场险恶,人心叵测啊。”常遂安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随意,“我那里地方大,养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你既然在都察院过得憋屈,不如来我这里,自由自在,也叫外人看看,咱们天子近臣可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了去的。”
羊灵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常遂安继续说道:“我府上清净,没人敢上门叨扰。你正好可以在我那儿安心养养精神,琢磨琢磨案情。至于那些流言蜚语,隔着一道墙,也就听不见了。你看如何?”
这邀请太过突兀,又太过贴心。羊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天性孤傲,不愿轻易接受他人恩惠,更何况是仅有同僚之情的常遂安。
常遂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怎么,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带坏了你?要叫你失望了,我如今既未娶妻更未纳妾,家里可只有书本和古董,偏这两样你都不感兴趣。”
这番玩笑话一出,羊灵“噗嗤”一笑,气氛为之一松。
只是想到自己身上麻烦缠身的处境,羊灵还是克制着道:“多谢遂安兄了,不过,你不必如此。我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这客栈还是住的起的。”
常遂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知道我为的不只是这些。还是说,你想凭一己之力,在都察院那潭浑水里继续扑腾?”
提到都察院,羊灵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知道常遂安说的是事实。
自己如今已是四面楚歌,再不想办法破局的话,只会被慢慢耗死。
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常遂安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我知道你不习惯仰仗他人。但我不是别人,我们是盟友,不是吗?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你我同为西南御史,西南的案子,我当然也想查明真相。”
最终,羊灵在长久的沉默后,点了点头。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多谢。”
常遂安哈哈一笑,彻底卸下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眼底满是暖意:“这就对了。收拾收拾,今晚就搬过来。你的房间我都让人备好了,就在我书房旁边,安静得很。”
羊灵的行李并不多,因此第二天,他就悄然无声息地搬入了常遂安位于内城围的私宅。
马车平稳地驶入一条僻静的巷弄,最终停在一座占地不广、却雅致清幽的宅院前。朱漆大门不算奢华,门楣上的牌匾也只题着“遂安居”三个字,透着一股主人的低调与从容。
羊灵随着常遂安踏入院中,不由得微微一怔。院内并无奇花异草,却遍植修竹,青翠欲滴,一条蜿蜒的石子路通向正厅。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竟让他紧绷了几日的心弦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随着步伐深入,羊灵注意到,这虽是偌大一座府邸,其中下人却不多,而且个个训练有素,见到常遂安这个主人和羊灵这个新客,也只是规范行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没有任何多余的窥探与好奇。
也正是这份不打扰的体贴,比其他任何盛情款待都更让羊灵感到舒适。
“家母在前厅,我先带你去见一见。”常遂安引着他穿过庭院,“她老人家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也算半个孤寡老人,你来了正好陪她说说话。”
羊灵心中一动,还未及回应,便见一位身着素雅锦袍、面容慈和的妇人正含笑站在厅中。
她虽不复青春,但眉眼间自有雍容气度,一举一动皆是教养。
“这就是遂安常提起的羊灵羊大人吧?快过来坐。”柳夫人笑意温和,仿佛早知他会来,又仿佛只是寻常接待一位晚辈。
羊灵连忙上前行礼,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柳夫人。”
“不必多礼。”柳夫人亲自赐了座,又吩咐下人上茶,“遂安说你在都察院受了委屈,我这做母亲的,也替你委屈。以后这便算是你自己的家,千万别见外。”
这般亲切自然的姿态,瞬间冲淡了羊灵心中最后一点疏离感。他知道,这并非客套,而是常遂安真心将他当作了可以信赖的盟友与家人。
当晚,羊灵便在书房旁的一间客房安顿下来。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应用具都是崭新的,显然是早就备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羊灵便以养病为由告假,佯装出他躲在常遂安府上闭门不出的样子,实则暗中联合罗绮卫调查案情真相。
他要么跑得不见人影,要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常遂安也乐得清静,每日要么去宫中当值,要么便在自己书房处理公务。
两人虽同处一府,见面交流却不多,只在饭时或偶尔的茶歇中,才简短地交换几句信息。
常遂安的母亲柳夫人则不时过来嘘寒问暖,有时送来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只是静静地陪羊灵坐一会儿,绝口不提朝堂纷争,只聊些江南风物,让羊灵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都察院那位李承嗣也不是蠢货。何况羊灵突然搬入天子近臣常遂安的府邸,本身就是一桩引人遐想的大事。
一时间,关于羊灵攀附权贵、摇尾乞怜的新谣言又甚嚣尘上。有人说他见大势已去,便卖身投靠,以求庇护;更有甚者,将他和常遂安的关系编排得不堪入目。
只是这些消息,都被常遂安有意无意地阻拦在了遂安居之外,并不会打扰到羊灵的调查。
经过多日的艰辛努力,羊灵真的查到了一份关键证据,刚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得跑去了常遂安的书房。
常遂安正在灯下分析一份账册,羊灵推门进来,神色平淡地将一叠纸张放在他桌上。
“看看这个。”
常遂安拿起一看,是几张书信和一份密报,其中内容都指向同一位户部官员——侍郎赵钧台。
“这个户部侍郎赵钧台就是主管西南纳税和账簿的户部官员?”常遂安立刻抓住了重点。
“嗯,”羊灵在他对面坐下,“这位户部侍郎赵大人,最近在协助李承嗣查各地税银亏空,动静闹得很大。李承嗣和他关系匪浅,我怀疑他们是在利用此事,试图搅浑水,掩盖他们真正的贪腐证据。”
羊灵眼睛发亮,迅速在脑海中将几条线索串联起来。他之前的案子,核心是几位地方大员的贪墨,而这些贪墨的银两,最终很可能通过户部的渠道被洗白。
赵侍郎,或许就是他们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有这份证据就方便多了,”羊灵激动地站起身,快速而条理分明地说:“我之前查到,有一笔巨额款项从江南转运到了京城,但最后凭空消失了。这笔钱说。说不定……”
“小心隔墙有耳。”常遂安抬手,打断了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
羊灵立刻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多谢遂安兄提醒。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目标就更明确了。李承嗣为了自保,一定会更加疯狂地针对我。”
常遂安点点头,关切道:“你要多加小心。若有必要,这份证据可以由我替你转交给陛下。”
羊灵摇了摇头:“不必,如今关于这个赵侍郎,很多事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充足的实证。我想亲自向陛下言明。”
送走了羊灵,常遂安露出一个默然自得的笑。
真不愧是陛下钦点的都察院御史,查起案子来又快又准,又雷厉风行到分不出半点心思去怀疑,这证据是否是被人故意送到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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