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知

身体中的毒素被卿云意尽数驱除,灵魂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她越走越轻松,直至识境天光大亮,意识回到脑中,她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第三方世界没有昼夜之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逢雨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杨妃色的蚊帐顶盖。她尝试转动睡得发僵的脖颈,先看见的是床边趴着的一个脑袋,一抬眼又看到屋内古色古香的装饰。不管是发亮的朱红雕梁,还是花纹繁杂的窗棂,都在告诉她,你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逢雨呼吸一窒,机械地转回头,盯着蚊帐顶盖,缓缓眨眨眼,心中默默计算着自己逃跑成功的概率,算出几率为零点几之后,逢雨歇了逃跑的心思。起码看这待遇,她现在的处境还不算太糟嘛。

逢雨劝自己,为人偶尔就要得过且过,一生如有所成就,反正总会有人为她作传并将其粉饰为忍辱负重与乐天安命,亦或是作出随遇而安的中性评价。如无所为,那就令当别论,作反面教材时大概会被认为是生性顽劣,品行不端。她深谙其中的道理,继而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话,自然是要干一番事业的。

思虑至此,逢雨也没了什么心理负担,她想起了白时扔给她的那枚戒指,伸手想去摸摸看是否还在,却不料动作牵动身上的被子,扰了床边人的清梦。

当卿云意抬头与逢雨对视的那一刻,有人心脏慢了半拍。

“卿卿……”逢雨呆呆地,心中所想不由得说出口。

“嗯?姑娘,你在嘟囔些什么呢?说与我听听可好?”娇俏灵动的一张脸笑盈盈地望着逢雨,连嗓音都如百灵鸟般婉转清脆。在逢雨看不到的衣衫内里,卿云意的拳头握紧又立即松开。

逢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道,“对不住啊姑娘,方才失礼了,冒犯了姑娘你,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那姑娘嘻嘻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跟个老古董似的?你年芳几何啊?有一百了吗?”

“二十三了……”

“哟,半百都不到呢,这么一说,小丫头你得叫我一声姑奶奶了呢!”自称是逢雨姑奶奶的人惊乍乍地叫唤起来,满脸戏谑。

逢雨无语,哪来的一朵奇葩花这么大。默默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她开始考虑要不要拧一下离开算了。

“卿儿,不得无礼。”一道声音响起,名唤卿儿,也就是和方才与逢雨嬉皮笑脸的姑娘脸色一变,起身朝来人拜了一拜。

逢雨探究地看着两人,小心翼翼开口,“这位是?”

“她们新来的小仙仆都叫我杜婆婆,你也可以跟着这么叫。”

“什么?杜婆婆!冒昧一问,婆婆您几岁了?”逢雨大惊失色,戒指都忘了摸。

“哎,丫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问任何一位女性的年龄都是很不礼貌的。”卿儿撅起嘴,有些不悦地对逢雨说。逢雨扯扯嘴角,讪讪一笑。

杜婆婆摆摆手,“没事,卿儿,你下去吧。”

杜婆婆在床边坐下,和逢雨交谈起来,她话很多,总是答非所问,逢雨头疼的同时,她也得到了不少有效信息,终于不是四处碰壁的无头苍蝇了。

送走杜婆婆之后,逢雨坐在床上整理思绪,将碎片信息慢慢地拼凑在一起后,对她现在的境地也了解了不少。

她是被婆婆口中的神君找人救回来的,神君救了她之后,将她带回了天地一都,又消失了。其他小仙仆不知道怎么安置她,却也知道对待神君带回来的人肯定马虎不得,于是找到了天地一都地位举足轻重的杜婆婆。

逢雨意识到第三方世界的种群比其他两界的要奇妙得多。阳界是纯粹的生命,阴界是单一的消逝,而第三方世界则十分包容,兽人,仙者,魄灵,妖魔,半妖,半鬼……还有不少其他种族搭配产生的“交”。

杜婆婆似乎知道她是异世之人,对这些常识介绍得十分细致,也不惊讶她的到来。

“毕竟一方天地也算是神君一手创造的新新世界呢,你莫不是以为所有的族群都是原生种族吧?”杜婆婆用着反问回答了她的问题。逢雨不开腔了,她潜意识觉得这件事不像白时黑枫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低头看了看指上的环戒,逢雨眼珠滑动,捏着戒指一转,从房间里消失。而窗外窥视的一双眼瞳孔微缩,瞬移到了床前,伸手掀动睡得微乱的被铺,尚有体温余热,房间内却没了她的气息。用魂息引感应,逢雨仍在一方天地,只是人不见了踪影。房中此人呼吸一松,还在就好,随即转身瞬移离开,由着逢雨去。

芥子空间里,逢雨与两缕水墨紧张对峙。两只魄灵没想到逢雨会毫无征兆地进来,上一秒它俩还在空间内狂欢逢雨的生境重新亮了起来,下一秒便和猛然出现的逢雨“大眼对小眼”。

逢雨也认出了这是时空裂隙中那两只异常好动的小魄灵,甫一进入空间,逢雨便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抽痛,她痛苦地皱起眉头,这属于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吧。看见魄灵她就打心里地觉得灵魂要被扯烂了,那是真疼到她害怕。

“这里可不是你们的主场,我是不会怕你们的啊啊啊啊……”逢雨叫嚣着自己无所畏惧,但真的看到魄灵向她飘过来,她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眼见两小只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身体突然拥有了自主意识,掉头跑开了。

“这空间大是大,可为什么没个藏身的地方啊!”逢雨崩溃大叫,双腿迈开的频率越来越大。笑死,我可是经历过中考体考的女人,还怕这点距离不成。

两小只饶有兴致地追着她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逢雨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她停下来,弯着身子,双手撑着膝,感受着肺快要炸掉的痛感。她表情狰狞地抬头看,两小只已经飘到了她眼前,心态绷不住了。

“你俩咋还是一幅兴奋样啊?遛狗呢你以为?”明明两小只没有实体,有的只是几缕将散未散的云烟,可逢雨就是能感知到它俩的情绪―它俩现在就是处于极度欢欣的状态。气煞她也!逢雨内心咆哮。她累得要死,结果两小只还以为她在玩儿,可她又拿它俩没办法,只能无能狂怒。

逢雨内心有些气愤,欲放弃挣扎,两小只突然直愣愣朝她冲过来,她反应过来之后准备开跑,另一只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两小只追上,穿过了她的胸口,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尾巴”离开身体的那一刻,逢雨顿感神清气爽,似乎连灵魂都变轻了,冤死的怨愤,穿越的惊惶,濒死的绝望,羁旅的不安……之前被压抑的情绪完全消弭。

她并没有想开什么,但是灵魂与身心都得到了洗礼升华。感觉还在,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深刻了。手不自觉抚上胸口,然后逢雨突然想到什么,随即抬起头望着上方飘来飘去的两小只,眼睛亮闪闪地,含着光一样。

“小尾巴,这是你们做的吗?”明知沟通有障碍,逢雨还是直觉小尾巴们能听懂她说话。果不其然,两小只扑腾得更欢了。

“啊哈,我就知道你们懂我。”逢雨就像在他乡遇见故知一般,心中有了归属感,眼睛都不由得弯了一些。

“所以说你们有什么方法让我们能够正常交流吗?”逢雨指了指两小只,又指了指自己,满含期待地望着它们,眼珠子随着它们移动的轨迹而变换,心中隐隐有些急迫。

在如此短暂的相处时间里,逢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曾经给她带来痛苦的两小只魄灵产生了依赖。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逐渐明白人类在非自然力量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不同于逢雨的急切,两小只不骄不躁,悠哉悠哉的,还是依照自己原有的节奏有规律的移动。逢雨见它俩无波无澜,便知无戏,心缓缓地沉了下去,看来换了个世界也要继续独自打拼嘛。

稳稳心神,逢雨将心头的失望压下去,思绪一动,出了芥子空间。也不知道小尾巴它们能不能出来,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快被逢雨抓住,不过片刻后,逢雨就将之抛至脑后。

生存和乡愁孰轻孰重她还是能拎得清的,想来两小只是在时空裂隙大开之际,趁乱钻入了她的芥子空间中吧。

逢雨摇摇脑袋,意识到该做正经事了。刚刚杜婆婆提到的须弥山脉,她想去见识见识。

须弥山脉包罗万象,须弥风华百世流芳。杜婆婆是这么描述须弥山脉的,逢雨第一反应就是有故事,然后知道了须弥山脉是个很包容的地方。但是具体是怎么个包容法,杜婆婆没有多说,她也不好意思多问,只能自己去探索咯。

前世在阳界一排他性极强的都市开了眼界,这世她想在第三方世界寻找具有人文情怀的地域体味。思虑至此,逢雨兴致极高,趁着此种热情,她顾不上保持“客人”的矜持,把床单捋平,又把被子在床尾叠好。

她风风火火的跑出房间,随手逮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仙仆,问了好之后开始询问她该去哪找杜婆婆。那小仙仆也礼貌地回了礼,乍一听“杜婆婆”这一称呼,还有几分懵,然后努力地回想杜婆婆是谁。

小仙仆在脑中反应之际,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心中一惊,就要出声行礼,突然觉得喉头一紧,发不出声了。小仙仆保持着微屈的姿势,暗自瞧了一眼正不断接近她们的人。看懂对方眼中的深意,小仙仆知趣的闭上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正常,用眼神示意逢雨她要找的人就在那。

“小逢,找我何事啊?”经过刚才那一番交谈,自来熟的杜婆婆已经自作主张叫她小逢了,这种小字加上姓的叫法,一听就是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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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寄
连载中元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