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如黛,连绵起伏,仙德女冠观伫立在绣岭山上,飞檐翘角,青瓦红墙,在山顶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
纪莘一行四人拾级而上,走过观内青苔斑驳的石板路,同大殿外的一名道姑表明来意。
“敢问四位是静真的什么人?”
何昭妍答道:“我们与潘元儿,静真,是故友,听闻她在此,特来看望。”
“四位稍等,我去知会静真。”说罢道姑拱手行礼,向大殿后走去。
纪莘,何昭妍和邱常发三人站在大殿外的苍翠古树下等待,陈氿却不知何时不见的,许久后才归。
在陈氿回来的片刻之后,先前的那名道姑返回,同四人道:“静真不愿见客,四位请回吧。”说完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直接离去。
“走吧。”陈氿道。
“走?”邱常发问,“大老远来这一趟,吃了个闭门羹,这就走?”
陈氿没回话,阔步向前,却不是朝山门方向,而是向大殿后道观后院的方向。
邱常发明白过来,追上陈氿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纪莘和何昭妍也赶紧跟上,听到陈氿同邱常发说道:“潘元儿悄悄入了道观,哪会有什么旧友访客,还真指望她会来见?我刚才悄悄跟着道姑,见到了潘元儿的住处,我们直接去就是了。”
“直接闯过去是行,但潘元儿就肯理你?”
“那就要看她们两个的了。”陈氿突然转身,看向纪莘和何昭妍,“你们是女子,潘元儿应当更容易接受,等下由你们同她谈,如何?”
何昭妍点头应道:“好。”心中却愈发不安,越接近潘元儿,接近得到真相的机会,何昭妍越怕那真相会太不堪。
潘元儿的房间在道观最僻静之处,是一座独立小院,院前树影斑驳,枝条掩住院门,仿佛院中人极不愿被打扰。
敲门声响起许久后才有人打开房门,开门的是名身着黄帔,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姑,面色素白,似乎许久不见阳光。
“你们……”潘元儿想到方才师姐提到的二男二女访客,猜想应当便是眼前四人,可这四人都很陌生,潘元儿不解他们为何要见自己。
何昭妍上前柔声道:“潘娘子,我们有些事情想要求教,所以特来拜访。”
潘元儿更加不解,“何事?”
何昭妍从袖中掏出绞丝玉镯,双手递向前,“这只玉镯可是潘娘子的?”
潘元儿看到玉镯脸色大变,立刻要关门,却不知为何一侧门板无法关严,潘元儿连推两下,门却还是留着一条缝隙。
纪莘低头一看,是陈氿一只脚抵在门板上。
何昭妍连忙又掏出芳草木簪,“潘娘子,我们没有恶意。这个木簪你有没有见过,她属于我的一个好友,你可认识她?”
潘元儿看向木簪,又看向何昭妍,“你是若嬿的朋友?”
何昭妍连连点头,道:“对,我是若嬿,苏若嬿的好友,我叫何昭妍,我来就是想问关于她的事。”
潘元儿听到何昭妍自报家门,神色松动,打开房门让四人进屋。
五人皆坐定后,潘元儿对何昭妍道:“我知道你,若嬿同我提起过你。可你为什么要问我关于若嬿的事?我与她许久未见,她还好吗?”
何昭妍黯然道:“若嬿已经离世了。”
潘元儿一惊,随后仿佛陷进回忆,面露痛苦,又有几分不愿相信,良久后才问道:“若嬿为何会离世?”
何昭妍拿出苏若嬿的绝笔信,“原因都在这里。”
潘元儿接过书信,深深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开。
读到一半,潘元儿开始掩嘴哭泣,看完后泣不成声地道:“竟真是这样,我当时,竟,竟半点,半点没有发现。”
何昭妍被带得也痛哭出声,两个女子依偎在一处抱头痛哭,互相安慰。
待两人略平复,纪莘问道:“潘娘子,你和苏娘子是如何相识的?”
潘元儿抬起头,“我们是璟琇书院的同窗。”
“你是不是,知道苏娘子遇到过什么?”
潘元儿摇头道:“我当时完全不知。”纪莘觉得不对,潘元儿的反应不像什么都不知道,正要再问,潘元儿又艰难开口:“但我,我遇到了,和若嬿同样的事。”
纪莘心一沉,那么从窦敞家偷来的木盒,其中那么多的物件的主人,难道真的都曾被伤害吗?
讲出第一句后,讲后面的便容易了些,潘元儿道:“璟琇书院名声在外,管理严格,考核不断,在考核中未达标的学子会被退学,我和若嬿同窗之时,不时便看到有学子被退学。那时我们没有怀疑,只是互相督促用功。”
“三年前,隆兴二年四月的时候,若嬿突然也退学回家,监院说辞也是若嬿考核未达标。我心中十分不解,若嬿学识在我之上,怎会考核不达标,可我不敢忤逆山长和监院,不敢明着质问,只给若嬿寄去过几封信,但从未收到回信。”
“书院山长曾是宫中女官,姓曹,出身官宦人家,出宫后开办璟琇书院,她的亲姊妹嫁给当朝中书侍郎,有一子名窦敞。窦敞仗着山长是他亲姨母,不时出入书院。书院中都是女子,我们心中觉得别扭,但碍于山长严厉,也碍于窦敞身份,谁也不敢明说。”
“若嬿离开三个月后,有一日山长叫我去她院中,我不敢不去。之后我只记得喝了杯茶,头开始发晕,恍惚间看见山长离开房间,窦敞进来。醒来后……我再不懂也知道我怕是名节已毁,凶手一定就是窦敞!”
“我去找山长,告诉山长窦敞作恶,可却被山长严厉斥责。山长说我不守妇道,德行不检,妄图攀附名门贵子,信口雌黄。山长还说,璟琇书院盛名在外,如果她以山长身份宣扬我女德不修,所有人都会相信,我家都别想再抬得起头。”
“我心中没了主意,只想回家。现在想来,我一离开书院,估计就也成了考核未达标被退学的吧。耶娘知道我遭遇的事后,再愤怒也没有办法,平民如何斗得过权贵?耶娘只能给我退婚,将我送到这里修道。相比若嬿,可能我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纪莘刚要开口,肩膀被陈氿按住,纪莘扭头看向陈氿,见陈氿拿出木盒,问潘元儿:“这里有你认得的物件吗?”
潘元儿一一仔细看过,挑出几件道:“这几个是那时的几位同窗的,不过她们后来也都退学了。”潘元儿猛地反应过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些都是——”
陈氿问她:“可否写下这几个物件的主人名字?”
潘元儿尚在震惊和痛心,翻出纸笔一一写下姓名,“有些我知道她们家中地址的,也写了,只是时过境迁,不知她们现在是否还在。”哽咽地顿住一瞬后,又道,“希望她们一切都好。”
纪莘又要说话,又被陈氿按住,陈氿抢先开口:“若有一日,证据确凿之时,潘娘子是否愿意作为苦主出面告官?”
潘元儿没犹豫,道:“我愿意。”
潘元儿答应太快,陈氿倒是迟疑了,“你确定?”
“我确定,我愿意去。”潘元儿态度坚定,“我从前不知竟有许多女子遭遇毒手,其中还有我的好友,总要有人出面,为这么多人讨个公道。我已然如此,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陈氿起身深深一揖,道:“娘子勇气令人敬佩,等那一日,我会来请娘子出面,为所有人讨公道。”
直到走出山门,纪莘都没想明白,她几次想问潘元儿是否愿意出面告官,陈氿为什么要按住她,她问和他问有什么区别?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要问,陈氿回答道:“你想问的是她现在愿不愿意出面,我问的是等证据确凿那日,她愿不愿意出面。这两者可不一样。”
纪莘听得懂,方才是她冲动了。
若是潘元儿此刻出面告官,虽是真正的受害者出面,但只有说辞和一箱偷来的首饰,告不倒窦敞,还会把潘元儿搭进去。可是——
“你要如何收集证据?”
陈氿就等她这句话呢,“要有一人进入书院,引窦敞再次作恶,抓他现行,届时人证物证齐全,又有旧日苦主出面,才是证据确凿。璟琇书院只招收十三至十七岁女娘,你是十三、四吧,我看正合适。”
“我十六。”纪莘道,“去……”
“我去,”何昭妍打断纪莘,“别让我妹妹去。”
“何娘子,窦敞认识你,你去不得,纪娘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去。”纪莘对陈氿道。
何昭妍急急拉住纪莘胳膊,“阿莘!这事定然危险,你不能去!你不要总是觉得欠我家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邱常发牵来马车,看何昭妍和纪莘争执得红了脸,不明就里,“什么情况?”听陈氿解释一遍后,颇为不赞同地道,“你这主意是有道理,可你怎么忍心让一个小女娘涉险?”
“又不是让她一个人去,我和她同去,会暗中保护她,不会让她有事。再者说,”陈氿转过身,背对纪莘和何昭妍,附在邱常发耳边说,“她是普通小女娘么?她会下药,会绑人,主意也大得很,有什么可担心的。”
邱常发听完,借着牵马走远几步,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看以后哪个女娘愿意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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