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陆氏，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大族。
家中三代多出举人，就连青州府通判也是出自陆氏一脉。
陆元白是正儿八经的陆家二房嫡孙，寄全家所望，本该好好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光耀书香之家，不想，他却是个喜欢耍枪舞刀的。
十六岁偷偷从了军，几年历练竟也算混出些名头，军中八品副尉的头衔，这让家里人也说不出什么。
陆老夫人为了让陆元白收心，给他屋里塞了两个婢女做通房，又过了两年才正式议亲。
满青州城举人、员外家的千金几乎相看了遍，陆元白一个也没瞧上，最后，竟娶了青州商户梁家嫡女。
陆家自诩读书人清高，瞧不起商贾人家。
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得很，再加上梁家富有，带了百十来抬嫁妆入府。
那般大场面青州史无前例，让他们陆家好一阵风光，再要嫌弃也没了由头。
日后，这个叔伯生病、那个亲侄成婚、还有什么姑姑婶子娘家遇事，都没少让梁家帮衬。
一来二去，别说是陆老夫人，就是陆家族老们都不敢再对这个儿媳妇有什么说道。
陆元白对梁氏也是真心，婚后便要遣散院中两个通房。
一个因未有所出还好说，给了些钱财也就打发了。
而另一个叶氏，已有生育且儿子都快两岁了，梁氏不忍心，便也只好留下还抬了妾室。
梁氏不是菩萨，大度也是有限，可刚嫁为人妇，到底还得拿出正房夫人的宽容和善，不能叫外人说什么闲话。
还好，叶氏安分守己，虽膝下有个儿子，却也没因此母以子贵......
回想往事，日子并没有什么磨难，梁氏想着最多也只感慨，往昔过得飞快，如白驹过隙。
她将眉展了展，这才回起陆承颜的话，“承安是个好孩子，叶姨娘也安分，我这做夫人的自然是不能小气了。不过，你大哥哥的亲事也不着急，他心气儿高，一门心思要金榜题名后才肯议亲。”
陆承颜吧唧着嘴，懒懒地道，“那岂不是还得等三年。”
想着，怎么跟自己秀女选秀一样难熬。
可有一点不同，陆承安的等待是值得的！毕竟，不是谁家儿子都能十六岁中举，不是谁都能称之为“少年英才”。
今年是陆承安第一次参加春闱，可惜，没能延续好运，落了榜。
陆元白担心儿子想不开，便让他约上友人出去玩儿了几日，回来后，又变得踌躇满志，说要再奋斗个三年！
梁氏对陆承安再战三年没任何异议，“我也不是他亲娘，你父亲都不说什么，我也就更管不上了。还好，三年后也才二十冒头，年纪尚可，若真考取了功名，也不怕议不上好亲事。”
梁氏嘴上说什么不是亲娘管不上，可她心里早就有所盘算。
像他们这样的京城小官之家，娶、嫁都是件头痛的事。京中高枝难攀，然，相看京外门户又多有不甘。
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心气儿，最是难受。
若陆承安科举不中，她便想着去外地捐个官又或开个书馆，总算是个体面，再寻个清流人家的姑娘，过着吃穿不愁的小日子，这也是安稳一生。
男子好说，二十多议亲都是寻常，可女子就不一样了，花季就这么短，如今十六正当时，若是不管转眼就十七了，再蹉跎蹉跎直奔十**，抬头一瞧离二十那也就不远了。
拐弯抹角，这又想到了自己姑娘身上，梁氏自寻烦恼，长叹口气看向怀里的乖女儿，不由愁得慌，“什么时候给你找个托付终身的人家，娘才是真正的安心了。”
“娘啊，你可真爱操心，我爹娶了你真是福气。”陆承颜困了，嘴里含含糊糊的快要说不清话。
梁氏听了，竟露出了羞色，抿着嘴都快兜不住笑意，“你爹对我好，那我自然要多操心一些。”
“是嘛，是真的对你好嘛~”陆承颜嘴巴还没合上，眼皮子已耷拉下来。
梁氏自信道，“是极好的。”
......
“陆元白，你对得起我嘛。”
青天白日下，女子尖锐犀利的叫喊声回荡在陆宅花厅上空。
霎时一片静寂，感觉二里地外的鸟鸣都能听到。
陆承颜躲在墙下，掩着道长门，脑袋不时地往里探。
她想起昨个夜里母亲那般娇羞且自信的说，父亲待她极好。
而现在，却满腹委屈叫嚷着父亲不做人，对不起她！
“都把外室领回家了，这是哪门子的好人做派，活该被骂。”
陆承颜小声自语着，眯眼瞧着花厅正中站的那对母女，透出凶恶恶的目光仿佛能隔空杀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样实在不成体统。”
这样的话除了春袅，全府上下还有第二个人。
陆承安！
“你可小点声。”
陆承颜拉着陆承安往一旁走去，“你不也在偷听，还教训我。”
陆承安穿着一身月牙白圆领右衽窄袖袍衫，身挺温雅，意气风发，一副知礼正派的姿态如何做得了偷听的事。
他长眼一舒，压着声沉沉道，“母亲耿慧兮，女儿陆若初，青州耿岩村人，按着其女十八岁年纪推算，应是十九年前，父亲还是副尉时，领兵出城剿贼途中偶遇、生情又在一起的。那个时候，还没你~”
陆承安的声音又低又清晰，他略略俯身，视线与陆承颜持平，自信道，“你说，我还需要偷听嘛。”
陆承颜不服气，他怎么又像是未卜先知似的，鼻头一皱，插着腰说：“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说说，她们为何过了这么些年才来寻爹。”
“长辈们的私事不好做评，可当初耿氏怀了身孕，不得不赶紧嫁人遮掩，这样的事也实在无奈。缘分错过，也妄说追悔莫及，耿氏倒是洒脱，索性断了寻父亲的念想。如今，陆若初要嫁人了，夫家是个秀才，家里看重门第，迟迟不愿给她下婚书，耿氏着急这才又想起父亲，拉着女儿就去青州寻人。却听说父亲已入京做官，这才又循着线索找了来。”
“这么说，是爹辜负了她们母女俩，娘在这里闹，也是于事无补？”
“你倒明事理，确实如此。”
有些事可不是讲道理能讲的清的。
陆承颜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又往门上贴去，不知里头刚刚又说了什么，现在，倒是一派祥和。
耿氏纤瘦清丽，淡眉舒目，穿着一身水青褙子，云髻斜插了支素玉钗，举手投足温婉随和，给人一种很好相与的亲和感。
而陆承颜最在意的是，哪个乖巧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陆若初。
正如陆承安所说，这位姑娘年十八正是好年华。
一身粉蝶短衫窄袖百迭裙，衬得腰枝窈窕婀娜，虽低着头瞧不太清长相，单见露出的一节纤细脖颈如玉面白皙，已叫人难以挪开目光。
不过是两岁的年龄差，可陆承颜却像个还未长开的楞头小姑娘。
而另一个，则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透着让人心动的魅力。
“夫人宽心，等若初过了宗祠入了族谱，我们便离开奉京回青州，定然不会叫夫人为难。”
耿氏慢条斯理说着，这又将陆若初拉到身边，“我们姑娘寻个好婆家不容易，否则，我也不能如此厚脸皮的找上府。”
都是做母亲的，谁又不懂其中心酸。
更何况言辞真诚，梁氏听了更是心软，原本压下去的火气这下又降了许多。
“一切都是陆元白的错，负了你还瞒了我，更是叫姑娘受苦了。”梁氏柔软的打量起陆若初，这小妮子浑身上下的温润劲儿，叫人看着就舒服，“你们放心的在府中住下，且等一切事了却再说。”
耿氏万分感激福了福身，陆若初也照样学样拜礼。
一旁的陆元白见一团和气总算也舒了心，以为万事大吉了，这便坐回椅上端起茶盏呷了口压压惊。
陆承颜见也没什么好玩的了，这才起身整了整衣裙，转身往外走，险些撞到了陆承安。
“大哥，立于墙边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承安狡猾一笑，“你可要对大哥好一些，保不齐日后我就要偏心那位妹妹了。”
腰挺直，竟比陆承颜高出半头，垂眼俯看，又继续打趣，“以后可不能叫你二姑娘了，得改口叫三姑娘。”
陆承颜忿忿，伸出小葱手指戳了戳陆承安的肩头，“大哥哥说什么胡话，陆府只我一个姑娘。”
陆承安做出吃痛状，捂着胸口轻咳两声。
正欲抬头反击，瞥眼却见耿氏那对母女站在门边朝他们看，一旁还跟着闫妈妈。
这实在是尴尬。
闫妈妈见惯了兄妹俩说笑打闹，可在两个外人跟前这般嬉闹，也实在是没规矩。
陆承颜肃下表情，默默往大哥身后退去，娇滴着低下头装起淑女来。
耿氏母女很是知礼，也不打听是谁只温笑着敛衽福身，闫妈妈请了安，也没多说话，自顾领着身后二人往内院去。
这头的兄妹俩目送人着走远，突然，听得花厅里“哐当”一声，似是茶碗摔地的动静。
这下子，又勾起了两人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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