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城内,皇帝和皇后杀来杀去,杀得那些大人物们各个摇摆不定,心内惴惴,至今还提着一口气。
可对于生活在城中的平民来说,波及过他们的那一场城内乱战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捕风捉影的恐怖传说渐渐从他们心头淡去,刚进城的凤阳班,即将到来的端午节,燕返阁新开卖的雄黄酒才是最热门的话题。
秋白鹭提着药包走在街上,听着一旁楼上传来的丝竹声,也忍不住有一瞬间恍惚。
这世上还有哪座城,能比天子脚下的燕都更繁华、更迷人?
骡马打着响鼻,被人牵着,慢悠悠地从秋白鹭身边走过,没了这庞然大物的遮挡,只见西侧一轮炎日跳了出来,挂在远处的楼梢。
这就是秦岷治下的燕都。
秋白鹭轻叹一口气,把从天梁那里得来的一口郁气,尽数吐在燕都的初夏里。
*
傍晚,宋宅后院。
冯瑛侠脱下素日里花花绿绿的华丽衣衫,换了身精干的夜行衣过来,却见秋白鹭还穿着件天青色的长衫子,坐在院中躺椅上慢悠悠地擦剑。
她走近秋白鹭身边,从窗口望进去,秦岷斜躺在床上,正抱着一卷书看,时不时侧过脸看秋白鹭的动静。
好悠闲,好风雅的一对狗男女。
冯瑛侠暗骂一句,说:“怎么,两位是今天晌午没睡好,不去了吗?”
秋白鹭放下剑,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你来得早了。”
冯瑛侠嗔她一眼:“我这不是替你们着急吗?”
秋白鹭挽住她的手,按着她坐下,端了一旁的桃子给她:“今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等他先喝了药再走。”
冯瑛侠被她推到躺椅上坐下,摇了一摇,问:“药呢?”
秋白鹭指指院外:“侍女还在熬。”
冯瑛侠无话,取了个手帕垫着,拿了桃子慢慢地剥起皮来。
秋白鹭把彩衣剑收入剑鞘搁在一旁,回头看一眼秦岷,秦岷正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一触,秋白鹭轻轻点头,说道:“也巧,这点时间,正好商量一下今晚的安排。”
冯瑛侠抬起头来:“你只管说,我听你安排。”
秦岷也说:“你有想法了吗?”
秋白鹭点头:“瑛侠,进去人越多,动静越大,吵闹起来反而不美。我叫你来,不是为了你陪我们进去,只是想有万一的情况下,由你接应我们。”
冯瑛侠点点头:“猜到了。”
秋白鹭又道:“所以我们先定个信号,有意外发生,我会放一支响箭,至于怎么来救我们,就要你随机应变了。”
冯瑛侠眨了眨眼:“尽管放心。”
秦岷忍不住插嘴:“如果我们不巧碰上了废后的人马,陷入重围,你要怎么办?”
冯瑛侠侧头笑道:“鹭娘信我,你倒怀疑起来了?”
秦岷一时语塞。
冯瑛侠解释:“如今燕都内,没有能困住鹭娘的敌人,她若是陷入重围,必定是因为有你施展不开。这种情况最简单,我只要冲进去把你架起来,跟在她后面就好了。”
冯瑛侠吹得真情实感,秋白鹭好笑道:“要你去防的还有其他情况。如果你提前察觉到敌踪,也放一支响箭,提醒我们撤出来。”
冯瑛侠伸手:“我可没备着响箭。”
秋白鹭指了指东厢房:“去我屋里取。”
冯瑛侠丢开桃核,起身去取响箭,秦岷趁冯瑛侠不在,小声抱怨:“这位瑛老板,似乎不太喜欢我。”
秋白鹭挑眉:“你很有自知之明。”
冯瑛侠回来,听了个尾巴:“什么自知之明?”
秋白鹭道:“没什么。对了,还要问问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安庆园那里有什么动静?盛静君一直找不到人,也没有什么动作吗?”
冯瑛侠露齿一笑:“你连这个都没打听!还是我周全,提前去崔判那里问了,别说,还真听了不少事!”
秋白鹭好奇地望向她。
秦岷也坐不住了,拄着他的双剑起来,慢慢走到院中,一起来听冯瑛侠带来的消息。
冯瑛侠从头讲来。
盛静君一直没有放弃找秦岷的踪迹,是生要见尸,死也要见尸。没有秦岷明确的死讯,许多摇摆的大臣就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她一面派人暗中搜索全城,一边又派人大肆翻找了最有嫌疑的几个地方——安庆园是一个,鱼龙混杂的鬼市也是一个,据说她的人还暗中搜索过燕返阁。
安庆园固然是被宇文鸿派遣的禁军日夜巡逻,但也没挡得住盛静君对于禁军内部的渗透,据崔判的消息,安庆园早已经被他们彻底翻找过一通了。
秦岷皱起眉头。
秋白鹭却笑:“还好我早早把你偷了出来。”
秦岷担忧:“剑会不会已经……”
秋白鹭说:“你忘了,沈妙金还在燕都。如果他们真找到了剑,别的不提,沈妙金却会拿了剑就走。”
这话有理,秦岷放下了心:“鬼市又如何?”
冯瑛侠说:“鬼市毕竟有主,崔判不肯向她妥协,反而闹出了大事。”
秋白鹭微惊:“崔判他……?”
秦岷善察人心,反而气定神闲道:“一定没事,或者是没有大事。否则瑛老板就不能是这么轻快的语气了。”
冯瑛侠轻哼一声,继续道:“崔判花费重金请了十几个好手,两方杀了一天,终于把她的人都清出了鬼市。我现在和你们说起这个,是要告诉你们,鬼市暂时是个安全的地方。”
秦岷的记忆还没恢复到鬼市,不妨碍他思索着下了论断:“如果有人追踪,倒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
秋白鹭比他又多想了一截:“我们去一趟安庆园,不论成或不成,总归是惹眼的。未免给刘卉惹来麻烦,出来之后,都先去鬼市一趟吧。”
冯瑛侠邀功:“我早已吩咐好了,寒英别馆今晚只等我们的消息。”
秋白鹭笑道:“多亏了你细心。”
秦岷看着她们两个,从舌尖咂出一丝醋味。
这时,院门被推开,侍女急急忙忙走进来,手中的药碗放在了他面前。
那一丝酸味很快被换成了浓厚的苦。
秋白鹭回屋换了件束袖的短衫,一边勒袖子上的绑臂,一边拿起彩衣剑,目光扫过病弱的秦岷和娇滴滴的瑛老板,无声的叹了口气:“走吧。”
*
日坠西山,淡月无痕。
越往安庆园所在的西南角走,身边就越是寂静。
一来是近日城中变乱频发,城中宵禁甚严,甚至不到日落前,城中百姓已经急着回家,关门闭户。二来是西南角成片的尽是大户人家的山水别院,占地虽广,却人烟稀少。
一行人来到安庆园西墙外,在路口看见了一个已经没了人的茶摊,一众器物都已经随着主人家收摊回家,只有一顶破棚子,一张瘸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还有两条被人坐得油光锃亮的长凳。
太阳还没落山,也就意味着还没到适合进园的时机。
三人几乎同时看到了茶摊。
冯瑛侠走上前,掸了掸桌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坐下来冲他们两个招手。
秦岷走过来,眉心一跳,但微微皱眉之后,也跟着落座。
秋白鹭跟着他们走过来,低头看一眼,抬头看一眼,伸出一指轻轻擦过桌面,摆了摆手:“我就不坐了。”
秦岷不觉一笑,心道一声果然。
虽然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但似乎能确信这一幕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他自袖中掏出张帕子,熟练地垫在凳子上,看向秋白鹭。秋白鹭对上他的目光,低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冯瑛侠手托着腮,吃吃一笑。
秋白鹭清清嗓子,问秦岷:“你对于藏剑的地点,还记得多少?”
秦岷无奈道:“不记得什么。”
冯瑛侠问:“不记得还找什么?这么大的园子,你们还要一寸寸搜吗?”
秦岷:“倒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
他顿了顿,整理思绪道:“我上岸之后神志不太清醒,只知道要远离水边,找个地方躲起来,所以抱着剑一味地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只记得中途昏迷过一次,再醒来时月亮高挂中天。这时不知道是脑子忽然清醒了还是糊涂了,觉得随身带着剑太危险,因此找了一个角落,把剑埋了起来。”
冯瑛侠说:“可记得周围有什么标记?”
秦岷想了想:“有块突出的假山石,我埋完剑起身,一时不防撞了头。”
秋白鹭的目光投过来,落在秦岷后脑:“撞了头?”
秦岷抬手要去摸后脑的伤口,被秋白鹭拿住手腕:“别碰。是这处吗?”
秦岷收回手,轻轻搓一搓手腕处的肌肤,回答道:“不记得了。也许是水里撞的,那时我身上没力气,大概撞不了那么狠。”
秋白鹭微微点头。
秦岷继续说下去:“我撞了头眼前发黑,只能摸着墙往前走,又走出不知多久,看见了熟悉的瑞云殿,就进去躲避了。”
冯瑛侠一脸失望:“除了瑞云殿,也并没有能辨识的标记。什么突出的假山石,安庆园中岂止千万……”
秋白鹭却截断冯瑛侠的话,轻声道:“是条线索。”
秦岷精神一振。
冯瑛侠问:“怎么说?”
秋白鹭眉眼一弯:“我知道他在何处上岸。在他上岸的地点和瑞云殿附近,只有舞乐署南边的那片石林才有假山。”
我嘞个豆差点忘记今天是更新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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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鹊桥仙(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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