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入宫

阿折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但面上却半分波澜不露,只颔首道:“有劳内侍。”

氤氲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阿折将自己沉入宽大的浴桶,温热的水流包裹住疲惫的躯体,却暖不透那颗在胸腔里微微发抖的心。她闭上眼,几乎要在这短暂的温暖之中沉下去。

帘外传来低低的人声。

“......你看她那粗布衣衫,粗糙的都割手。”,

“何止是衣裳,身上满是草根的腥气.....”,

“嘘.....小声些,终究是公主.”

“公主?就是个笑话,在穷酸的地方养了几十年,怕是宫规也认不全。”

“那你说,她为什么回宫?”

“听说要被送去北边。”

“嗨,也就这点用处。不然陛下也用不着把这扫把星接回宫......”声音如同冰冷的滑蛇,粘入耳中。

阿折搭在桶沿的手,下意识的攥紧。水气在她眼前模糊了一切,却让那些话语变得格外尖锐。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看着水中那双逐渐退去迷茫,凝结出冰冷硬核的眼睛。然后,她做出一个动作,猛的将自己埋进温热的水中。

世界隔绝,只剩下水流沉闷的轰鸣。

这九重宫阙本以为是“昭明”之地,往来皆是风雅。如同舅父案前那本翻致褪色的《昭明文选》。那曾是她对‘萧’姓的全部想象。那是文脉,是风骨,是对国与家共存全部的想象。若不是亲耳听见这裹着绫罗的恶语,才恍然惊觉,这丹墀瓦碧之下,竟与市井陋巷并无不同。他们赖以娇矜的,不过是一身皮囊和刻薄的规矩。

罢了!

一番思量之后,她“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带起无数水花。水珠顺着她湿透的黑发滚落,如同泪水,却比泪水更加冰冷,坚硬。

阿折睁开眼,所有的软弱和彷徨都已被洗去。

阿折垂手,静立在内侍身后。

脚下铺着厚厚的波斯氍毹,柔软的近乎虚妄。她脚尖每一点落下,都像踩进一层轻雾,不留声息。四下的静,仿佛吞没了她的呼吸,是剩下心跳,如擂鼓般在耳中回荡。

殿中燃着沉香,烟气盘绕在空气里,淡淡的木气贴着鼻腔,继而划入肺腑,化出一丝甘凉,轻轻抚平她心口的不安。

她被引至内殿,光影隔着珠帘流泻而出,碎成点点的金色,撒在她的衣襟上。

“殿下,请在此稍后,皇后娘娘即刻便到。”宫人说罢,便无声地退至一旁。

空旷的殿内愈发寂静。

阿折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紧紧交握,指尖冰凉。她知道,那道帘后,便是自己十五年来无数次梦到的母亲。可梦中之人,从为清晰。她对母亲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舅父和萧瑀的片言碎语中。她温婉聪慧,她会偶尔皱鼻轻嗔。

渴望在她的胸膛里燃起,像一簇火苗,越烧越烈。

十五年的等待。无数次的失望与埋怨。到最后,或许只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一声“阿折......”便会抵消所有。

正当她心绪纷乱时,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阿姐。”

蓦然回头,只见萧瑀一身月白常服,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未被世事染尘的笑意,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我就知道你得先见母后。”他凑近,低声道:“阿姐,别怕,母后只是看着严肃,其实对你.......”

话音未落,殿内深处传来环佩轻响。

一道雍容的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自屏风后转出。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她——一身黄櫨色的常服,光泽柔和。看似普通,但衣襟袖口处,隐约透出同色丝线绣出的连绵缠枝暗纹。浓密的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发间一只碧玉长簪,通透的宛如一道凝固的碧色寒水。她的目光看向阿折,目光深邃难辨。

“儿臣,拜见母后。”萧瑀牵着阿折的手,在皇后面前稳稳地跪拜下去。

她上前半步,伸出手。那染着丹蔻的指尖,停滞在半空中,又缓缓放下。

“起来吧!”皇后缓缓说道。

阿折和阿瑀正欲起身再拜,皇后已开口:“罢了,劳顿一路。月容,设座,进温盏。”

殿内一片寂静。

皇后目光落在阿折身上,指甲在袖袍下无声地嵌入掌心,那轻微的疼痛,是她压制眼眶酸热的最后一线。

萧瑀察觉母后的异样,率先说道:“母后,今阿姐回宫,瑀儿恭祝母后,终如常所愿,母女团圆。”

“知道你孝顺。”皇后淡淡道。顿了顿,声音微缓:“阿折。”

声音很轻,像是在认,又像是在试探。

“儿臣在。”

皇后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从额角到衣袖,直到看见那双布满薄茧的手。她的双眼仿佛被什么刺痛,双眸暗然一滞,酸涩几乎要溢出。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舟车如何?寝殿可满意?”

“蒙七郎照拂,一路安稳。儿臣刚刚进宫,尚未来的及一观。”阿折答的温顺。

皇后颔首,目光仍旧停留在她的身上。那一眼,仿佛要穿透岁月去辨认什么。

阿折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长长地落在母后的脚边。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十五年的距离,不是几句话就能跨越的。就像这影子,即使连在一起,又能如何?

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想抬头,看那朝思暮想的面孔,但又怕......怕对上冷淡的目光,怕自己的梦碎。

萧瑀缓缓轻咳一声,打断了殿内的凝滞,“阿姐,您的这身衣服在哪里换的?”他想起马车上的粗布衣裙,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跟车的那个嬷嬷,明知是接殿下回宫,竟让你在冷僻的偏殿更衣,这是故意让阿姐出笑话。”

皇后眉心微蹙。

阿折垂眸,语气平静道:“七弟息怒,宫规严谨,未经宫中验看,不得擅易服制。七弟心疼阿姐,儿臣感念。只是这锦绣华服,早一刻晚一刻穿上,并无分别。能早一刻能见到母后,便是欢喜。”

皇后缓缓点头,目中闪过一丝赞许:“瑀儿,多学学你阿姐。”随后双目一冷,对着萧瑀道:“说你多少次,在宫里,遇事要多想三分。别为了小事,误了大局。”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当时也未敢声张。只是刚母后问起,儿臣忽然想起姐姐的粗衣布衫,这宫里的都是势利眼,只不定背后怎么编排阿姐。”

皇后默默沉思不语,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淡淡浮出。无论她此时的心境如何,是喜,是怔,还是怜,此刻都束缚在她中宫皇后的端庄里。

片刻,她合了盏,低声问到:“你能替姐姐鸣不平,母后甚是欣慰。阿折,你可还记得宫中的礼数?”

阿折坦然:“钟嬷嬷时刻教导,儿臣谨记,不敢失仪。”

皇后满意颔首:

“看你刚才行事,稳重有序,你舅父把你教的很好。在这宫里,我虽为皇后,但也是身不由己。想来你舅父早已告诉你宫里的情况。折儿,你要万事谨慎。你在外这些年,委屈.....”

话到此处,她略顿,眼里的湿意一闪,喃喃说到:

“是本宫怠慢,来日补过。”

阿折赶紧起身,屈膝一礼:“阿折不敢。”

皇后摆摆手,收回情绪,语气回道正事上:

“你也知道,北周易主,大隋皇帝杨坚受禅立国。近日遣使来梁,商议和亲。所议之人,乃其次子,晋王杨广。人选尚未定下,适龄的公主庚帖已交太卜细看。

我趁此机会让你回宫,是要先正名分,让天下人都知你是谁,认得你。往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有个根基。此事以后再细议。你也不必忧心,先养足精神便好。

我已让阿瑀把钟嬷嬷接进宫中,毕竟这么多年跟着你,也是个照应。”

阿折闻言,眼底的光一闪即敛,强自压下心中的喜意,俯身应道:”谨遵母后。”

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回禀:“娘娘,陛下已歇。”

皇后颔首,道:“时候不早了,既然陛下已歇,那就改日再见,在宫里,总还有机会。”

说罢,命月容引阿折回安华院。

出了殿门,已是掌灯时分。回廊下宫灯一盏一盏亮起,摇曳的烛光在风中,忽明忽暗。将廊柱间的影子剪的支离破碎,仿佛有谁,正伏在黑暗里,悄悄逼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摊牌了,这是皇帝聊天群

抗战之红警基地

特工:开局震惊郑耀先

临高启明

倾世医妃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萧瑟
连载中畴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