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手信

暖意融融下,有人心神不宁、犹豫不决——

一股温热的体温,毫无预兆地从身后贴近。

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沉稳的雪松气息,如同无声的潮水,瞬间将他包裹。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干燥而温暖的大手,完全覆上了他握着笔的右手。那手掌宽厚,指腹带着常年握笔或是处理厚重文件形成的薄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绝对的稳定感,将他的手连同笔杆,牢牢地掌控在其中。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后背,几乎完全贴上了陈起虞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太近了。只是隔着几层布料。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力,甚至能隐约察觉到那沉稳心跳的震动。陈起虞的头微微侧向他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和颈侧皮肤,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战栗。

易仲玉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似乎全都涌上了头顶,脸颊、耳朵、乃至后颈的皮肤,都火烧火燎般烫了起来。

太近了。

这距离早已超越了所有安全的界限,打破了“叔侄”、打破了“上下级”、甚至打破了任何正常的社交距离。它亲密得近乎狎昵,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容错辨的占有和侵略意味。

他本能地想要挣脱,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包围圈。然而,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住,动弹不得。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不是害怕陈起虞会伤害他,而是害怕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害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觉,一触即碎。

“手腕放松。”陈起虞低沉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畔响起,比平时更加沙哑,气息灼热,“力透笔尖,意随心动。”

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易仲玉的僵硬和恐慌,或者说,他察觉了,却并不在意。他只是专注地、不容置疑地引导着易仲玉的手,开始在那张白纸上移动。

笔尖终于落下,浓黑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点,然后随着他们交握的手,开始勾勒出线条。

易仲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迫集中在了那紧密相贴的灼热体温,和那只被完全包裹、被动牵引的手上。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令他安心又心慌的气息,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似乎与自己同样不平静的、某种汹涌的暗流。

一横,平直而稳当。

一竖,挺拔而有力。

一撇,舒展而飘逸。

一捺,凝重而扎实。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他的皮肤上,烙进他的心里。这不再是一场教学,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宣告,一场心照不宣的试探,一场在方寸之间进行的、激烈的情感博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写完,陈起虞引导他的手,缓缓提起了笔。

那令人窒息的紧密相贴,骤然松开了。

易仲玉几乎是条件反射,猛地向旁边跨了一小步,急切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死死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此刻,他面颊滚烫。

他不敢。不敢让陈起虞看到自己一片潮红、写满了慌乱的脸。

喉咙干涩得发紧,他听到自己用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我,写不好。”

陈起虞的目光,落在那张宣纸上。上面是一个略显歪斜、结构松散,但笔画间依稀能看出被他强势引导过的痕迹的字。他看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情绪莫辨。

他没有评价那个字,而是转开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亲密接触从未发生。

“身上都是外面的寒气。”他说,“去洗个澡吧,浴室里热水已经备好了。”

洗澡?在这里?

易仲玉的心猛地一沉,刚刚稍微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工作会谈或长辈关怀的范畴,带着过于明显的、侵入私人领域的暗示。

他突然想逃。

他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再让这种暧昧不清的氛围继续下去。

“不用麻烦了,小叔。”他猛地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陈起虞的目光,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试图用他最熟悉也最安全的领域来筑起防御的壁垒,“我、我来找你还是为了瑷榭儿的事情。商场重建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不能清退原先的租户,反而要帮助他们对店铺进行升级重建,然后对整个商场进行改造。最长三个月,瑷榭儿一定能重新焕发活力……”

易仲玉看似滔滔不绝地说着,实际上语无伦次。可他不敢停下。他害怕一旦停下,那令人心慌的寂静又会重新降临,害怕陈起虞会再次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让他彻底失去控制。

陈起虞就那样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易仲玉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落在他不断开合的、色泽偏淡的嘴唇上,落在他因为紧张而无意识攥紧的拳头上。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易仲玉略显急促的声音,在暖黄的光晕里回荡。

然而,再急切的语流,也有穷尽的时候。当易仲玉将所有能想到的计划要点都仓促地陈述完毕,找不到更多词汇来填充这令人不安的空间时,他的声音不得不慢慢地、一点点地低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喉咙里。

寂静,如同涨潮的海水,再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充斥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

易仲玉感到一阵难堪的窒息。

就在这时,陈起虞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更加低沉,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你怕我。”

三个字。不是疑问,不是责备,只是一个平静至极的陈述。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易仲玉浑身剧烈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御,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苍白。他张着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连一个否定的音节都无力挤出。

他看着陈起虞,看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深邃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此刻惊慌失措、无所遁形的模样。

陈起虞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也没有因为他这显而易见的恐惧而流露出任何不悦或失望。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了然,一丝几不可察的……或许是无奈。

或者实际上,这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明明是易仲玉主动。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陈起虞看见他。现在陈起虞满足他了,甚至满足了易仲玉急切、渴望的“亲昵”。

可是易仲玉却怕了。

就像陈起虞说的那样。他晦涩不明的眼神里,何尝不是一种同样的困惑与探究。

“仲玉,你究竟想要什么?”

陈起虞转过了身,重新面向那张宽大的书案,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都市霓虹映照得泛着暗红色的、深不见底的夜空。他将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留给了易仲玉。重新执笔,补全了那幅字。

易仲玉没看到他写了什么。

“既然你已有计划,”他的声音从背影传来,恢复了平日里处理公务时的冷静与疏淡,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三个字和此刻这无形的隔阂都从未存在过,“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只是,别心急。”

易仲玉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光影交界处的铜像。

对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陈起虞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易仲玉的困惑。

他太急了。

从圣诞夜落水重生之后,他突然变得好急。急于复仇,急于摆脱陈衍川,更急于接进陈起虞。

这种急切显化了他的变化。他和从前太不一样,早晚会惹人怀疑。

他完全没意识到太急,并不是什么好事。

陈起虞是在提醒他。

可是又为什么,他还是不满意,还是觉得,心里好空、

冰冷的无力感如同藤蔓,从脚底蜿蜒而上,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他成功地用工作转移了话题,逃过了那令人心慌的亲密,也逃过了直刺心底的质问。

他看着陈起虞那仿佛遥不可及的背影,感觉自己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玻璃。他触碰不到他,也看不透他。

这个男人,时而强势地逼近,时而又淡漠地疏离。他的态度,像一团迷雾,将易仲玉紧紧包裹。而他自己那颗在仇恨与不该滋生的暖意间剧烈摇摆的心,在这场无声的、不对等的较量中,显得如此笨拙,如此……狼狈。

“不早了,叫王叔送你回陈宅吧。”

陈起虞复又提笔。不再看向易仲玉。

如此明显的赶客,竟然反倒叫易仲玉生出一些叛逆。他突然又明白了。

他畏惧,是因为今天的陈起虞显然“不怀好意”。易仲玉不要臣服,不要攀附,更不想要以物易物。

他想要的,是平等。是能和陈起虞比肩。

他忽然抬头,急切地否决。

“不要!王叔……王叔说要去洗车,应该已经休息了。我、我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刚好还要去集团。”

陈起虞没说话,大约是默许。

他完成了那幅字。

“素心,若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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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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