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入普通病房,意味着康复训练正式提上日程。康复科的医生和治疗师开始定期前来。
最初的训练是艰难而痛苦的。长时间的卧床让沈宗年的肌肉力量几乎耗尽,关节僵硬。仅仅是坐在床边,双脚试着沾地,都需要治疗师和谭又明两人一左一右全力搀扶,并且会让他立刻头晕眼花,虚汗直冒。
站立,更是如同攀登高山。第一次尝试时,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谭又明和治疗师身上,双腿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仅仅站了不到十秒,就因为极度脱力和眩晕而不得不被扶回床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湿透,靠在枕头上急促地喘息,脸色煞白。
谭又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能代替他承受这一切。但他知道这是必经之路。他总是在一旁,用最坚定的目光支持他,在他成功坚持多一秒时毫不吝啬地夸奖:“太棒了!年仔!比昨天又进步了!”在他因痛苦和挫败而蹙眉时,紧紧握住他的手:“歇一会儿,我们再来,不急。”
除了体能训练,还有呼吸功能的锻炼。吹气球、使用呼吸训练器……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对肺功能受损严重的沈宗年来说也异常吃力。谭又明就陪着他一起练,像个幼稚园老师一样给他计数鼓劲。
营养支持也变成了更重要的事。从全流质到半流质,再到软烂易消化的食物,谭又明严格按照营养师的食谱,亲自盯着厨房准备,甚至有时候会笨手笨脚地想亲自喂他,常常弄得两人都有些狼狈,最终在沈宗年带着无奈笑意的眼神中,由护士接手。
日子就在这枯燥、痛苦却充满希望的复健中一天天流过。沈宗年的体力以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增长着。从需要两人搀扶才能站一会儿,到可以扶着助行器自己站立片刻;从一步都迈不动,到可以扶着助行器在病房里极其缓慢地挪动几步;说话的声音虽然依旧偏低沉沙哑,但气息明显绵长了许多,可以说更长的句子。
谭又明成了他最忠实的记录者和啦啦队员。他用手机拍下他每一次微小的进步——多站了的五秒钟,多走出的那一步,甚至只是自己拿着勺子吃完小半碗粥的画面。他不再记录冰冷的数据,而是记录这些充满生命力的瞬间。
傍晚,如果天气好,谭又明会推开窗户,让带着晚霞气息的微风吹进来。他会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或者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看书——沈宗年精神好时,已经可以短时间阅读一些文件或书籍了。
有时,沈宗年会因为康复的疼痛和缓慢而感到烦躁,那种久居人上的掌控感被病弱身体剥夺的无力感会让他变得沉默甚至有些阴郁。这时,谭又明从不劝解,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或者握住他的手,直到他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一次, after a particularly frustrating physical therapy session that left him exhausted and in pain, 沈宗年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谭又明递给他一杯温水,他没接。
谭又明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轻轻握住了他搭在床边、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沈宗年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极少见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太慢了……”
谭又明的心像是被拧了一下。他用力握紧他的手,声音坚定而沉稳:“慢什么?医生都说你是他见过恢复最快的了。从那样……到现在能自己走几步,才用了多久?谭总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沈宗年侧过头,看向他,眼神复杂,没有立刻说话。
谭又明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难受,知道憋屈。这身骨头不听使唤的滋味不好受。但咱们不急,一天好过一天,我天天看着呢,看得最清楚。”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认真和温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而且,年仔,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是能跑能跳,还是像现在这样需要慢慢复健,对我来说,都没差别。只要你是你,只要你还在,还能这样看着我,还能让我陪着,我就觉得……什么都好。”
他这番话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重重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这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告白,一种跨越了生死、剥离了所有外在条件后的、最本质的心意剖白。
沈宗年静静地听着,原本有些空洞和烦躁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那层冰封的阴郁像是被阳光照射,慢慢融化,露出底下复杂的情绪——有震动,有讶异,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动容。他没想到谭又明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些话,比任何鼓励和安慰都更直接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脆弱。
他看着谭又明那双盛满了毫不作伪的真诚和爱意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坚定而温暖,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谭又明几乎以为他是不是累了不想回应。
终于,沈宗年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非常非常缓慢地,反手更紧地握住了谭又明的手。他的力道依旧不大,但那动作里蕴含的意味却沉重千钧。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谭又明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眼底最后那点残余的阴郁和挫败感也终于缓缓散去,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但那叹息里不再是沉重,而是带着一种释然和……妥协。他微微点了点头,极其沙哑地、用气音轻轻回了两个字:“……啰嗦。”
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久违的、属于他们之间特有的别扭和调侃。
谭又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眶猛地一热,差点又没出息地掉下泪来。他知道,沈宗年听懂了,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回应了。这句“啰嗦”,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他安心。他用力回握住沈宗年的手,破涕为笑:“就啰嗦,以后还得啰嗦一辈子呢,你忍着点。”
沈宗年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但那抹弧度却真实地落在了谭又明眼里。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了开来,身体的紧绷感也放松了,仿佛真的将某种沉重的负担卸下了。
窗外的夕阳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橙色,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两人。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心意相通后的安宁。交握的双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有力。
新生的晨光早已驱散死亡的阴影,康复的足迹虽然蹒跚,却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迈向未来。而这条路上,他们始终并肩而行,彼此的心意,也在这漫长的守护与依赖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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