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义，在这条公理下，没有什么是卑劣的，01。”【注1】
周曙的话音平和，但无数深蓝色的触手依旧淹没了他，将他织成了一个茧。
它们并不伤害周曙，只是接管他的身体，他的行动……他的一切。
留给周曙的不多，只剩下他的大脑。
他的意识清醒着，能透过无数和他链接的触丝，“看见”外面很多东西。
——像是01把它的视觉分享了出来。
周曙感觉自己的灵魂飞跃了房间，在无数层房间和走廊里游荡。
他听见研究员慌乱大喊：“01选择封闭自我意识，它正在自我封闭！”
“我们的研究还没有完成，快注射G710号药剂和去污染剂，最大剂量！”
“去请项目负责人思先生过来！快啊！跑着去！”
“有一位研究员被01一起吞噬了，救救他，快想办法救救他！”
“……”
很快，周曙看见思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男子脚步匆忙，脸上满是疲惫，他一边和研究员沟通，一边给出各种紧急方案。
周曙感觉自己像鬼魂，飘荡在思的身后，在这种视角下，周曙看见思身上很多地方泛起幽蓝色的光点，那是被污染的迹象。
【是你污染的他？】周曙的意识和01对话。
【是，但那又怎样？】01毫不畏惧地回答，【他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他杀了09，他在我身上做了一百多次循环的实验，他切割我的肉.体，折磨我的精神……】
【而我只是想……只想不那么痛苦地活着，所以，哥哥，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在进入这个研究所之前，我连路边最弱小的诡异生物，都没有杀过一个，我一直遵守着希灵文明岌岌可危的法律，但有人抢我的救助粮……我差点饿死在那个冬天。】
【……后来我成为了实验体，我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周曙沉默许久，他能共同感受到小怪物此刻的情绪，偏激，愤怒，痛苦，怀念……奇怪的是，没有悲伤。
【如果让你感到痛苦的话，那是我的错，】周曙的意识体往蓝光最亮的地方游去，直到与那个满是愤恨的意识体相接触，像一颗星辰撞上另外一颗：
【你没有错，思也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研究计划的提出者，错的是我。】
那一瞬间，两个意识体激烈相撞，周曙几乎疼晕过去，但他却很想笑。
他感觉，自己快要触及这个幻境的真实目的了，既然幻境的核心在于实验体01，那是不是证明，只要满足01的心愿，就可以彻底离开这个幻境？
那01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洛神，将实验体01送出研究所，抹除一切实验体01的数据。】
周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响在意识深处，他还担心这样的状态下不能唤出洛神，但看见纯白的虚影将那个团在一起的少年轻轻抱住，周曙终于笑了。
只有执政官能下达命令，让人离开研究所，而周曙现在，正是执政官。
【如果是我让你感到痛苦的话……我宣判你的自由。】
隔着虚空，周曙看见了一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眼睛，那双眼里满是惊愕，而后就是恐慌。
但极快的时间内，纯白的虚拟人禁锢住01的意识体，少年没法动用自己的能力，因此只能张牙舞爪地抗争……但显然，抗争无用。
【哥哥！不！不是这样的……不要！不……】
下一秒，世界安静。
而失去主人的躯体，污染度直线攀升，很快，周曙就死在了无数深蓝色的肉触之中，被滚动的肉触撕成了碎片。
.
再次醒来，智脑上的数字变成了【8】。
周曙承认，发现自己还在研究所时，心里有点慌。
但登入资料库，发现有关实验体01的所有资料都消失了，周曙心情变得好了一点。
【洛神，送我离开研究所。】周曙在脑海里问。
【请稍后……链接成功，执政官殿下，能量不足，剩余充能时间七天零25:59:54。】
周曙摸了摸头，【充能完成后，立即送我离开。】
【洛神已加入排队指令，优先级序列：0000。】
行吧，没了01的阻挡这次应该不会出事，那就在研究所多呆几天。
周曙脚步轻快，晃晃悠悠跟出门散步一样，走着走着……他却惯性来到了思的实验室。
推开门，实验室里日常忙碌的原本有**个人，但现在只剩下思一个。
男子正收拾着自己的手稿，还有一些实验器材，因为是新的循环，思那张憔悴的脸又重回了巅峰状态，整个人年轻了起码十岁。
看见周曙，思愣了一下：“你来了？”
“啊，是啊，对了，他们呢？”周曙环顾空空荡荡的实验室。
男子苦笑一声：“实验体01的数据全被删除了，项目自然搁置，在上一个循环，他们就各自离开，去到别的项目组，我是想起有东西没拿全，才回来看看。”
周曙看着男子，虽然那张脸再次年轻，可苍老的眼神却不会骗人。
“上次循环我死的比较早，为什么实验体01的资料全部删除了？”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干的，但周曙还是心虚地问了出来，主要想知道洛神的办事风格。
“洛神的回复是，实验体01意识消失，而后有人下令封存资料，”思整理着文稿，而后坐到了椅子上，双眸失神，“但我一直感觉到荒谬，不对劲，就像希望质疑00-黑卡为什么会消失一样，我不认为实验体01是意识体消亡。”
“就算消亡，又何必封存资料？每个实验体的资料都弥足珍贵，哪怕失败，也是对后来者的警醒。”
周曙心虚得更严重了，生怕思下一句话就是，我感觉你可能就是那个执政官。
实验室里的光线明亮，却愈发彰显空旷，男子虚看着眼前写满公式的白板，轻轻开口：“这个封存的操作，让我想起曾经某个小组的研究，是通过探讨01的社会化关系，构建M-Pnet网络，来勾勒01的情感模型和思维方式。”
周曙开始茫然：“简单来说就是……？”
思笑了起来，“那个小组的研究对于我们控制01很有用，但我想到的是他们的附带信息，也就是他们验证了实验体01没有任何亲人的那个。”
周曙更加心慌了。
但最后思只是叹了口气，总结道：“能够命令洛神封存资料的大人物，也就双手可数，去掉其中的女性，那么只剩下两位裁决者，一位长老，还有执政官大人。”
“你想的是……”
思回首，朝着周曙微笑：“我在想，可能实验体01真的有那么一位哥哥，而这正是，他的哥哥来接他回家了。”
从思的眼神中，周曙一颗心缓缓落地。
“挺好的结局，听上去像个童话一样，”周曙也拉了张椅子，挨着思坐下：“我还以为，你会猜是我搞的01意识体消亡呢，毕竟最后和01接触的人是我。”
思大笑着摇头：“想多了吧你，就你这脑子和智商，还是乖乖跟个项目负责人吧，我看08-画笔就不错，画笔可以将二维图画转化为三维物质，不具有危险性，我比较推荐你去。”
“那你呢？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项目？”
“我打算研究05-白毛线球，和06-暴食，谁让它们曾经搞我。”思说着，拍了拍周曙的肩膀，而后收起那一摞手稿，离开了。
实验室很快只剩下周曙一个人。
周曙想了想，给影发了一个通讯。
通讯很快被接起，但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敲门声。
周曙打开视觉投影，同时去开门。
微月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和影焦急的声音一起出现：“曙，刚刚思是和你在一起的对吧？我不敢给你发视频通讯，怕有声音惊醒了思，我给你发了无数条消息……你怎么就没有看啊？！”
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子捂住了嘴，呜咽着问：“思刚刚往哪里去了？”
周曙还处于茫然的状态，而后朝右指了指。
微月小声道谢后，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而周曙在一侧打开消息栏，快速扫了一眼，而后愣愣道：“影……思也要意识消亡了吗？”
“为什么？”周曙皱着眉，他的心脏剧烈抖动了一下。
“怎么会有原因呢？”视频对面的男子也在走廊上狂奔，但一边喘气一边和周曙交流，声音激昂而绝望：
“怎么会有原因呢？没有原因的，没有原因的……死亡就是自然规律，哪怕你找出一千条理由来，说这个研究员是失去了目标，是意志被压垮了，是精神受挫……但是死亡就是这样的蛮不讲理，它总会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
“我们把我们的一切都献给了希灵文明，希望文明延续下去，我们试图找出诡异降临的原因，但最后绝望发现这个原因和1 1=2一样，它就是宇宙规律的一种，当文明繁荣到一定地步后，宇宙规律就会让文明灭绝，以此来平衡一切物质。”
“人意识的消亡，本质上也和文明消亡一样，没有原因的……当他要消亡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
奔跑中的男子突兀跪在了地上，不再前行。
影把手上的智脑摔在了地上，捶胸顿足，咬牙切齿，但最后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缩在角落，嘶鸣着：
“除了自救，我们早已无路可走。”
注1：出自《三体二：黑暗森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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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心愿，规律，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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