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适因为身体原因鲜少去学校，平时天天待在家里跟家教接触也不是事，常翊琛的工作场合没什么好玩，常局就提议着他把孩子带去片场看看，找个无烟剧组，常适要是感兴趣的话，他那个外形条件，以后可以来试试。
13岁的常适，就是在那年见到了17岁的李平辛。
常局去和制片讨论工作时，场务组担心小孩无聊，找了个游戏机给他玩，常适就蹲在影棚里认认真真玩着游戏。
大人们要去看看外景，常局想着室外多少会有烟味，再无烟剧组也不可能完全没人抽，反正棚内有大人在，常适也有手机，丢不了，就把常适放在室内玩游戏机，自己出去了。
夏季多阵雨，一行人走到另一个拍摄棚时，外头突然下起了暴雨，常局就给常适发了个信息，让他在棚里好好待着别乱跑，得到常适回复之后，他也就放心在另一个棚里躲起了雨。
雷是在那个时候落下来的。
对常适来说，他听到落雨的声音就能预判到过阵子会不会打雷，早早把自己藏到角落，蜷成一团捂住耳朵，防止一会听见雷声。
他做好了捂住耳朵也会有巨响渗透的准备，可是和雷声一同降临的，是一件薄而柔软的夏季羊绒外套，以及很淡很淡的洗衣香氛味道，又香又温暖。
“咦，谁带小孩来了？”
常适愣愣地抬起头来，看见了李平辛的脸。
骨架纤细的小脸瘦得平平薄薄，白生生的，在昏暗的剧组散着月亮似的光泽。
他的眼型长而平，乍一看有点冷淡，头发比一般的男生要长一些，轻轻地垂在脸侧，耳朵上圆润的光点像滴星星。
李平辛蹲在他面前，声音也是轻轻的，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很有耐心地询问他：“你迷路了吗？你爸爸妈妈是谁呀？”
13岁本就小，常适又比寻常孩子晚发育一大截，看起来完全就是七八岁的小朋友，难怪李平辛当时是那个语气。
常适刚想回答“我爸爸是常和远”，下一阵雷就猛然降下，轰隆一声响得地动山摇，常适没捂耳朵，吓得“哇啊”一声就仰天大哭出来。
李平辛瞪大眼睛，才反应过来是小孩子怕打雷，赶紧把常适抱进怀里拍个不停，还软着嗓子一直哄：“哦不哭了不哭了，没事情的，很快就结束了，不害怕啊。”
胳膊隔着软绵绵的薄羊绒捂住他的耳朵，李平辛的香气和雨水的味道一同刻在了记忆里，很多很多年，在没有李平辛也没有人知道他怕打雷的日子里，他就靠着那点回忆来入睡，而不是光是闻到下雨就不敢睡觉。
“你还给我听你的ipod，一直抱着我，后来阵雨停了，我跟你说，能不能不把我怕打雷告诉我爸爸，你问我为什么。”
常适盯着李平辛的眼睛：“我说，怕打雷太丢人，还会给大人添麻烦，你说，好，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只不过下次打雷的时候如果你也在，我可以来找你，你觉得打雷不丢人，也不觉得麻烦，人有害怕的东西很正常。”
常适：“我问了你的名字，你说你叫李平辛，但是没来得及说是哪几个字，我也没来得及说我的，你就被你的艺考老师喊走了。”
常适：“你说，你是学编导的，从海城来，你想当导演，你想考来首都，我一直在找你。”
李平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像在消化这段经历。
他，确实去了很多次剧组。
可是他已经忘了。
常盛令他太痛苦了，连带着他一直在把跟常盛相关的一切记忆都抹去，从17岁到21岁的他们相遇又相爱，再到17岁到21岁的全部，都在他脑子里都越来越模糊。
他不仅想不起剧组，也想不起学校、想不起老师同学、想不起自己到底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被常盛的忽冷忽热折磨疯掉。
“……对不起。”
他干巴巴地坦白：“我不记得了。”
他没法知道这段话的真假了，跟艺考老师去过片场的事情常盛也知道，如果硬要说的话，常适也可能是从常盛那里听来。
常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点的希望也死掉了，他不知道还能解释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好吧，也是，毕竟很多年了。”
小小的出租屋内突然只剩下小猫的猫毛在外套上摩挲的声音，海苔已经从肩膀上跳下来了，现在正在蹭两个人的腿，弯弯又绕绕，李平辛不禁想，如果海苔足够长，是不是会把他们就这么缠在一起不分开，不用去计较那些真真假假那些道德规矩？
“……电影，上映了，反响很好。”
常适突然又对他开口，说出那些他在朋友圈不会抱怨的东西。
“我去学校的时候，开始有私生跟着我，小区附近也有，我总觉得有镜头在偷拍我，又总觉得有人在议论我，不敢放松不敢上网，好难受。”
常适执着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像是用尽全部力气，把这段对他而言难以启齿的诉苦倒出来，却也只是把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雪白的线，眉毛也艰难地蹙起来。
他其实可以表现或表演得更加伤心的，只要他想，常适可以哭喊着把这段话说给李平辛听，只是眼泪不被接住这件事比流泪本身要可怕，过去他舍不得，现在又不敢。
闪光灯为人带来一切令人幸福的事物，但很少有人能在众人的审视下保有感受幸福的能力。
李平辛就是太知道这一点，才总为他而提前担忧。
他想把他的眉头揉开，想抱抱他，根据他穿孔的经历来看，其实只要把阻挡在血肉中的那根金属拔走，所有伤口都会飞速愈合，可关于常适的部分怎么长不好，他还是见不得他难过。
李平辛不知怎么开口，常适没得到过往很小的事也会有的安抚，也缓缓把手放下了，他向对方点了点头：“不要和他复合，我还要回学校，下午有课，你记得吃饭。”随后转过身去不看他，准备离开。
“——常适！”
李平辛出于本能抓住了他的手，皮肤贴紧的部分瞬间长出了一片胶来，越黏越紧。
“你，”李平辛垂着脸，“……注意安全，辛苦了，刚红的时候确实会有很多私生，因为小艺人比较容易私联。”
说罢，他又像是生怕俩人从此以后无法分开一般迅速撤开，扯得一片血肉模糊。
常适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李平辛的鼻尖，对方比他矮一小截，低下头之后就看不清表情，他在明知对方看不见的情况下点点头：“没事，都这样，红了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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