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送衣

东方绡云长长呼出一缕烟息,烟息直直扑在长风烈面门上。她耸了耸香肩,一双美目形如浩渺烟波,几乎要在这缭绕烟雾中隐去。

“女子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于这世间,可谓是最好欺负的。这辈子做女子的人,约摸着都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大孽,得让人护着疼着才能在这世间生存下去。”

长风烈抬起头来看着她。

“所以你道我为什么不躲开他?很多事不过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罢了。”

“云娘言重了。”

东方绡云哼笑一声,含着烟嘴没再说话。

半晌后,东方绡云放下烟杆淡淡道:“那日相救,多谢。”

长风烈摇头道:“我是在救我自己。”

东方绡云垂眼静默片刻,又开口道:“你江月姊姊并非不喜欢你,她只是……害怕。”

长风烈正在夹菜的手顿住,抬眼问道:“怕我记恨她?”

东方绡云视线放远,隔了会儿又回过神来道:“不全是。”

“那是什么?”

“总之……趁着那日你在牵云楼救过她,你可得抓紧些。”

“怎么个抓紧法?”

“她退,你便进。不要再跟你之前一样,莫名奇妙跑到她跟前摆个架子,再神神叨叨地对她叫唤一通。”

长风烈脸黑了下来,沉默片刻后问道:“我是这样的么?”

东方绡云斜睐他:“您自个儿觉得呢?”

酒宴行至尾声时,长风烈还是抬头问了句:“阿姊她到底在怕些什么?”

东方绡云盯着他看了许久,良久后道:“你不消问,只管去做就行了。”

.

“戒烟,戒酒,忌辛辣,忌油腻,忌发湿热之物……”

东方绡云抬眼看向身旁正给自己换药那人,问道:“所以你忌了么?”

花江月正给她缠着绷带,听她这么问,鼻中轻哼一声,道:“撞坏脑袋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忌的?”

“你不是也险些被拧断脖子么?”东方绡云反问。

屋里静默一瞬,而后两人各自低低笑了起来。

花江月替她缠好绷带,边收拾药箱边无所谓道:“随你,反正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命是自个儿的,大几十的人了,总不至于活着喘口气儿都还要人哄着劝着吧。”

东方绡云端起烟杆应和道:“江月娘子说的对,咱都大几十的人了,能不能活着,活成什么样儿,随缘吧。咱也不差这几年寿数。”

听她这么说,花江月将手心摊至她眼前。

东方绡云挑眉:“看手相找街上算命先生去。”

花江月道:“给钱!日日来替你换药一毛不拔便将我打发了?你牵云楼的生意就是这样做的?”

东方绡云笑着睐她一眼:“你个半吊子游医,治不好人也就罢了,怎还好意思向人讨银子。”

“唉——这做生意的呀,也忒会算计。治好了呢,说我是半吊子游医,治不好呢,还要上门赖着我砸我招牌。都是家缠万贯的大老板了,连银子都舍不得出一钱……”

见花江月边抱怨边翻开本子执起笔来,东方绡云手指支着烟杆点她道:“哪个大老板这么抠门,快给她写到书上去,好让世人替你骂骂她。”

花江月边改着本子边漫不经心道:“没用,那人脸皮堪比铜墙铁壁,什么秽语污言都对她不好使。”

东方绡云将烟杆往桌缘上敲了敲,抖落些许泛白的烟灰。

“唉——江月娘子可真是招人喜欢,什么家缠万贯的大老板,年轻有为的小卫郎,统统都要缠着你,这怎么不是一种福气呢?”

花江月牵了牵嘴角,改着本子没说话。

“那卫郎英俊潇洒,还在圣人跟前领过赏,于我还有救命之恩,要是他对我有意,我就嫁咯。”

花江月头也不抬地回道:“云娘国色,何愁难讨卫郎欢心?”

东方绡云缓缓吐出几个烟圈,看着花江月道:“我听说卫郎心里有人了。”

花江月没理她。

东方绡云又道:“是卫郎自个儿说的。”

“云娘!”花江月的声音大了些,似是带着几分埋怨。

东方绡云笑道:“怎么了,我又没说是你,你急什么?”

“不用在我耳边提他的事,我不关心。”

“你讨厌他?”

花江月不答,眼睛细细地在本子上扫过。

“可不能吧?我牵云楼的姑娘说上回在二楼雅间,看见你和他……”

花江月抬头,用三分警告七分不耐的眼神看着她。

东方绡云道:“长风那小子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是个愣头青罢了。”

“愣头青多好,难道你喜欢那种算计到骨子里的?那种老男人我见一个恶心一个。”

花江月眉梢微挑,看向她道:“每个男人不都是从愣头青过来的?”

“是啊,所以趁着他眼睛还瞎着,赶紧玩玩儿。”

“你喜欢你去玩儿好了。”

东方绡云端着手看着花江月,她仍是在低头改她的本子,看上去心无旁骛。

东方绡云道:“你是在怕他记恨你么?”

花江月执杆细毫,不时在本子上圈画。

“还是说,你觉着有愧于他?”

花江月收起细毫,不动声色地合上本子。

东方绡云一把拉住她:“你急什么?酒还没有备好呢,坐会儿再回去。”

花江月斜睐她道:“你要是尽拣这些难听的说,不如就闭上嘴,扰我改本子。”

“是是是,”东方绡云敷衍应道,执起桌上玉壶给她斟了杯茶水,“我这不是怕你心里有疙瘩么?”

见她重新坐下,东方绡云幽幽开口道:“兵家子弟嘛,心宽,向来不怎么记仇。特别是那些年轻小子,往往过段时日什么仇怨都烟消云散了。人家都不念往事,你心里若还记着,岂不是闹了个乌龙?”

见花江月正盯着她,东方绡云无辜道:“我这话不好听么?还是说你希望他恨你?”

“云娘,你今日怎的这么多话?难不成是有人托了你来吹耳旁风?”

东方绡云嗤笑一声,抖了抖烟灰道:“你自己都说我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了,谁请得动我?不过是担心你老无所依罢了。”

花江月:“男人可依?霁月医馆那位,没被我发现喝花酒前,我也以为会一辈子同他好。”

“可你离了他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何不与那小子也试试看?大不了再离了他一个人过呗。”

花江月冷笑一声,垂眸改着本子不说话。

半晌后,东方绡突然问道:“你不信他?”

花江月眯了眯眼,似乎是想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还是说……”

东方绡云话说至一半,慢悠悠地吸了口烟。待烟息缓缓吐出后,她才继续说道:“你不信自己。”

见花江月不语,东方绡云眸色渐深,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你不会是在害怕自己……离不开他吧?”

花江月笔一甩,将本子往她跟前一扔,冷冷道:“你这么能说会道,我这本子干脆给你写好了。”

东方绡云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有人不高兴了。怪我,我吃饱了没事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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