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下旬，出了老城区外面还是热，尤其是下午刚一进云市，车玻璃瞬间蒙上一层雾气。
今天凌晨快两点的时候，江渝澄给他发过来一张个人名片。
黎方升当时还没睡，坐陈望川旁边点评他操作，提供节目效果，观看人数也比平常多了一倍，当然骂人带节奏的话也变得不少，陈望川没怎么看过弹幕，全程跟个人机一样，只会说嗯和滚这两个字。
逆风了，黎方升被一个不知道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的评论硬控三十秒，思考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眼神震惊地指着那一行字让他看，“我草他说我干鸟，这他妈不是你自己打的菜吗？！”
——刚那一波本来就不应该上啊，解说像坨屎。
陈望川“……”
陈望川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清兵守塔，“你号有毒，九块九卖了吧。”
黎方升“……”
黎方升当即拿着手机回卧室了，“操！”
第二天下午醒来他才看到消息，黎方升想约他出来见一面，琢磨了一下该怎么说后给那人打了电话。
等通话即将自动结束时通了。
“韩总。”
其实黎方升之前和他见过两三次，但两人没说上话，今天算是第一次。
……
“请问是DF集团的韩总吗？”
……
黎方升怀疑江渝澄给自己搞了一个假号码，他弹出微信小窗又看了一遍。
这时候对面传出来一句模糊的“韩哥”，像是有人在远处提醒他。
“嗯，有事？”男人低醇的音色中夹杂些可有可无的懒倦，有一种低音炮的感觉。
黎方升了然般挑眉，跟他约了在云市见面，那人在知道他是谁后答应了。
北区精神病院。
铁门已经生锈了，推的时候发出吱咛吱咛的刺耳噪音，里面不算特别大，并排封闭破楼层，走廊上有警卫巡视，很像是一座关犯人的废弃监狱。
陈望川刚进来就感到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感，胸口开始发闷，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强烈反胃感瞬间升起，催使他想吐。
陈望川下意识要摸手机，可半道上却停在空中僵了僵，最后他咬了一根烟猛吸几口，跟着一位工作人员走了进去。
“陈先生，叶女士这几天的精神状态还是不稳定，但也说不上太坏，最主要的是不合群，主要体现在与男性之间，一见到男性就会扯自己头发，大吼大叫，多数情况下是自己一个人发呆，有时候会攻击其他病人。”
陈望川沉默地听着，两人上楼。
每一个走廊交叉口都放着一面反光镜，尽管隔离门已经被锁住，但每一层楼都混合了嘈杂疯癫的大哭，大笑，大吼的声音，不断冲击着陈望川的耳膜，在这种地方，面对的只有毛骨悚然的惊叫声，头脑不清醒的疯子，时刻都要保持警惕的工作人员，以及喘不上气的家属。
护士领他来到二层拐角处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儿的单面玻璃和人们家里安装的正好相反，这种是外面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样的，里面却看不到外面，在他们眼里，仅仅是一堵黑洞洞的墙。
叶琳穿着一身蓝白线条病服，酒红色的长头发披下来盖住脸，低着头坐在板凳上，双腿在不停地抖，嘴也跟着动，手腕位置系着一圈黄色腕带，她后面是一扇小小的窗户，被四条黑色栏杆挡住了，里面只有一张小铁床。
陈望川看到她有应激反应，他强压下那种恶心的呕吐感，嗓子里是劲爽凉感，他对着玻璃莫名浅淡地笑了一下，讽道“开心吗，我们两个都没死成。”
黎方升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子，他没穿正装，卫衣牛仔裤，加上眉钉项链和白发，不像是谈公司业务的，更像是一个潮流的大学生。
哪知韩霜意一进来穿得更随便，白T黑裤，衬得腿特长，嘴里还叼了根烟，手插着兜，脖子上还有红痕，一点儿也没遮掩的意思，跟外界描述的“韩家大少”和他前几年的印象实在有所偏差。
黎方升冲他吹口哨，“韩总。”
韩霜意看到他后把烟拿了下来，抬手随意地晃了晃。
黎方升问了他为什么这次会选择跟sun合作，韩霜意没多大意外，但也没多说，只是对他说设计一款银饰要送人。
他摊了摊手说出疑问“我觉得以Frost在上的能力，想要什么不能做，非要让sun来插一脚吗？”
这回韩霜意看着他微妙地挑了下眉，仿佛来了点儿兴趣，嗓音低哑悦耳“送Frost老板，用Frost资源，戒指还不如让他自己来买。”
黎方升“……”
哦，敢情人家秀恩爱来的。
黎方升想到什么又问，“是黎塘邀请的你？”
“嗯。”韩霜意偏头吐烟雾，动作漫不经心的。
啧妈的，就这么简单，黎塘邀请的他，韩霜意碰巧要定制戒指就答应了下来。
所以现在问题变成了黎塘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给DF抛出橄榄枝。
好不容易来一趟，黎方升问完也没急着回去，好友聊天一样，打趣地说“年总同意？”
韩霜意笑了笑，朝外面一辆黑车歪了一下头。
黎方升顺着向外看，玻璃窗户很通透，主驾驶上坐着一个人。
嚯，至于吗，和他见个面都亲自来了，黎方升乐了，问他“怎么不下来。”
“他不想下来。”韩霜意随口邹了个理由。
“行吧，我就问这点事儿。”黎方升耸耸肩膀，吊儿郎当地接着说“不好意思啊韩总，耽误你俩独处时间了。”
说是不好意思，也没见他表情有多抱歉。
听罢，韩霜意眉峰轻动，淡声道“不耽误。”
黎方升不知道的是，这是他半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
正东扯西扯瞎聊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韩霜意见此站起来往外走，“回去了。”
他点点头，看了看屏幕，陈望川打来的。
黎方升划开接听键，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笑着说“怎么啦糖糖，想我了啊？”
……
有些乱，电话里好像有人在哭。
黎方升立马坐直了身体，他皱眉“你在哪呢？”
“你能……过来接我一下么？”陈望川声音非常轻，说话语速很缓慢，但能听出来没哭，黎方升稍稍放下心来，走到车上问他“在哪儿。”
陈望川说了位置，没挂电话。
刚刚他在说完的那一瞬间，叶琳突然抬头，眼睛透过栏杆精准地盯向了他。
乱糟糟的红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眼下青黑，脸颊两侧瘦出凹陷来，眼白部位绷出一根根红血丝，嘴里塞满了破布条，唇角周围全是合不拢的口水，几乎是像xi了一样，陈望川看到她是真的恶心，胃里一阵阵地往嗓子眼里冒东西。
他把烟扔在脚下捻灭，往后退到墙上靠住。
叶琳似乎能感受到外面的动静，手往前猛扯了一下，黄色柔韧腕带被拉伸到极致，死盯着他大吼，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脸涨的很红，嗓音嘶哑，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是一些单音节“啊”。
陈望川闭上眼睛，近乎自虐地听着她喊。
二十年，早已经刻在了内心深处，不可能走出去的。
垂在两旁的手条件反射地颤抖，能走出去的，能走出去的，陈易鸢不就去外面了，他应该也可以的，时间问题吗，但是他姐有了男朋友，他能靠谁来支撑，严落吗，景杰吗，谁能。
陈望川脑子里混乱地想。
景杰还比较小，家里还有他爷爷奶奶要照顾，严落每次在他们面前当的都是家长角色，一有什么破烂事儿就找他，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严落藏在内心深处的精神恐惧恐怕比他还要严重的多。
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麻烦不断，互相抱团，活着就好。
叶琳的嘶吼还在继续。
陈望川回想以前，黑色记忆犹如是悬在脖颈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都会存在。
忽地，脑海中闪过一个不一样的身影，他笑起来很好看，会打架会撒娇会做饭，会给他不厌其烦地解释，这个人能吗，可以吗，或者说他想吗。
陈望川给黎方升打了电话。
这儿是老城区，黎方升从云市赶过来要花些功夫，他把手机放在了副驾驶上，油门踩到底，尽量逗他，“跟我说点话，想你了。”
陈望川下楼蹲在墙角，听到他这话鼻头发酸，猛然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心脏被人猝不及防地戳了戳，继而软成了一摊水。
夏天多雨。
他仰起头看天空，一半明一半暗，阴云都要飘过来了，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时间两边人都很安静，黎方升挂了吗。
“黎方升。”陈望川想叫叫他，确定他还在不在，声音很哑。
黎方升马上接话“诶，哥在这儿呢。”
陈望川心落到实处，伸手扒拉着前面的枯花，花瓣掉了一地，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妈，叶琳，精神病，在这里面。”
这些事情怎么说呢，他不擅长跟别人倾诉这些破事儿，也不确定黎方升想不想听，他刚接电话的时候听语气好像挺高兴的。
陈望川感觉自己今天很矫情。
黎方升看着导航上的距离，不禁啧了一声。
陈望川不说话了。
啪嗒，一滴水掉到了他睫毛上，坠在上面欲滴不滴，陈望川眨了眨眼睛，他缓缓伸出左手，掌心朝上，低声自语道“下雨了。”
他好像很难过。
黎方升的第一直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笑道“糖糖，你带伞了吗？”
“……忘记了。”陈望川把手机贴紧在耳前。
“哦好吧，那我们俩得淋雨了，你穿得是昨天那件吗，我这儿没带衣服。”
陈望川往后挪到屋檐下，“不是，换了衬衫。”
“那怎么办，我们真要淋雨啊。”黎方升装作苦恼的样子。
不是有车吗，身上为什么会湿。
但陈望川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天空，轻声说“那你快收回去吧，不然他不来了。”
就这么不过脑子地说了出来。
……
操。
我操。
我他妈真就操了……陈望川是想可爱死谁啊。
黎方升想起来昨天，很多人在见到他后都会跑，只有他，见到过陈望川无助的一面，只有他，经历过陈望川别扭下的温柔。
黎方升心都快化了，安抚他似的说“再等等啊，还有几分钟马上就到了。”
雨还没大起来，一缕一缕斜斜的细丝儿。
黎方升熄了火下车，车门都没关紧。
陈望川看到他大步跑过来，最后站在他面前。
他说“陈糖糖，哥带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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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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