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情人

丁子哥扭过头,眼皮子往上翻:“过来。”

轩子走向前,发现哥哥在啃汉堡,而且还是麦当劳的。

那年,整个榕阳市也就市区有一间麦当劳餐厅。

从南朝村出发,得先骑自行车到镇中心,再折腾两趟公交车,兜兜转转将近三个钟头才能到达这家美国餐厅——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她去过,当然在里面转了一圈就走了。

印象特别深刻:麦当劳的东西贵得吓人!

“这个你吃吧。”丁子哥昂头看向她,笑着说。

起初,轩子不敢动。

这份大概是丁子哥留给自己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心里有数。

“可乐也喝了。”丁子哥说着,不动声色叹了口气。

其实,丁子哥也就比她大三四岁,但她时常有意识无意识地把这位邻家哥哥当成父辈那一代的人物。

丁子哥以前还是个学霸,跟轩子哥哥合称“南朝二霸”,两人曾在初三那年同时拿下全国数学竞赛一二等奖,创造了至今为止南朝学子仍无法超越的历史。

村里当官的野心越来越大,指望他们能考个清华北大,好好在祠堂祭祖时光宗耀祖一番,于是发动村民,加大投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跑到深圳广州找乡贤募捐。

可惜好景不长,竹篮打水一场空。

丁子哥高二那年,他爸爸因为打架斗殴,失手弄死一个人,进去了,又没钱履行民事赔偿,判了个无期徒刑,他妈妈带着弟弟跑了——

好久以前,就听人说他弟弟是隔壁老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家里还有一对老弱病残,大概让他挂念不忘,安不下心来学习,成绩自此一落千丈,彻底看不见回头路了。高二暑假没到,他便退学回家,起先跟镇里各式各样的人物混过,最近又跟着原来的村长大人搞养殖。

多亏他的养殖场,轩子第一次吃到了虾。

“慢点吃……”

丁子哥的话中多了一份真诚的笑声,这笑声和刚才挤出笑纹跟轩子说话是不同的,完全两码事。

瞅着丁子哥的背影,轩子啃着汉堡,掉了几滴眼泪。

她转过身,面对着祠堂大门,汉堡啃不动了。

她猜着,丁子哥也是百感交集,他让轩子哥哥慢点吃,是不是在求轩子哥哥不要走得太快,等一等他?

人生还很长很长,何必走那么快呢?

“你今年几岁了,雨轩?”

很久很久没有人喊她雨轩了,这大大的世界也许只有丁子哥和阿哲哥两个人还记得她叫“吴雨轩”——

对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跟阿哲碰过面了。

“我90的,刚好……”

轩子咽下去一口气,眼眶更红了。

“慢点吃,急什么。”丁子哥转回头,看着轩子哥哥,“你哥还是老样子,吃东西特别慢。你们简直就是两个极端。那你也有18岁了。18,明年是北京奥运会……”

轩子吃了一惊!

倒不是北京奥运会叫她激情澎湃,使她受惊的是明年夏季的高考。

她的好同桌郭天佳同学曾夸下海口,高考后要带她到北京玩一圈,阿哲哥也一起去。

她只当顺风过耳,从来不敢抱有这样的希望,但每每想起还是很惊讶。

因为北京、奥运、高考联系在一起,说起北京就会想到奥运,讲到八月八日开幕的奥运会,不管老师还是学生,最终又要扯到六月份的高考。

对于高考,她没底,甚至感到恐惧。

每次考试,总成绩都在全级前二十名,偶尔还能挤进前十,排名越靠前,她越怕得要命,因为她大概率要跟前排邻居的学霸女儿一样,家里为了供弟弟读书,只能牺牲女儿去打工了……

过了好一会,等轩子吃完汉堡,吸着可乐,丁子哥才从门槛上起身,来到天井边上,他准是回忆起孩童时的点点滴滴,小时候他们特别喜欢夏日的雨天,特别爱好游泳戏水。

夏天暴雨一来,天井就是天然的泳池。

他们好几个小孩泡在泳池里,游泳的游泳,戏水的戏水,总是欢声笑语——

“雨生总算会笑了。”他转身斜过头,盯着铁栏杆瞅了足足两秒,“你没事也该笑笑,别学你妈。”

“我也想笑,可得有什么东西让我笑出来。”轩子不假思索回答说,“都说我妈苦海仇恨,一张苦瓜脸,生意倒还不错,想不懂……”

“谁叫阿姨炒的米粉好吃。”丁子哥说,“都是辛苦活,我看阿姨两只手……”

“哥你放心,我才不学我妈。”轩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注视着可乐杯,“我理解她整天叫个不停,她骨头痛,晚上还要炒粉,大白天——天没亮,就要去县里,当保姆。就是叫我出去打工——我懂,我乐意。”

“阿姨让我给你找份工作,”丁子哥话锋一转,“你还想继续读吗?”

轩子抬起一只脚,发灰的白色帆布鞋,在灰溜溜的水泥地上画圈圈。

她嘴里含着吸管,一边说着:“由不得我。”

她理解,她乐意,只是不甘心,有点不服气。

她感同身受,妈妈不仅手脚骨头痛,腰背痛,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病,精神状态也快到极限了。老母亲原本指望女儿靠读书出人头地,好让母子俩老有所依,现在只恨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

“是,我不该这么问。”

丁子哥走到祠堂门口,望向一大片湛蓝色的天空。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依旧那么蓝,那么惬意,轩子的心像被扎了一针,痛得弯不下腰,她缓缓蹲下去,咬着吸管不放。

“你丁子哥不争气,没什么活能让你干的。”丁子哥回头望着她,面带微笑,“我能干的,至少我不能叫你干。轩子,听哥一句话,要是——读不了书,从这里,走出去,越远越好,起码要去珠三角闯一闯。”

说起打工,轩子倒是很想在丁子哥手下干活。

她万万没想到丁子哥要她到外面闯荡江湖,还走得越远越好,好像吴雨轩是天注定的女强人一样。

“你要记住,千万要守住底线。”丁子哥自言自语似的,“不然,迟早都得完。彻底完蛋,懂吗?我不一样,家里就俩快入土的人,没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你还有哥哥,你要是倒了,吴雨生怎么办?”

丁子哥腰杆挺得笔直,仿佛要把紧箍咒套在了轩子的头上。

轩子举手搔了搔头发,头顶上没有什么东西,可感觉又像压着什么重物,难道真的是猴子头上的紧箍咒?

轩子不服气,反问道:“哥你呢,为什么还那么拼?”

不是说家里只有两个快入土的老人吗,还无底线拼命挣钱干什么?

丁子哥没有回答,而是瞅着站起身的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我说轩子,”他笑着说,“你这身衣服从哪来的,比我女朋友还潮?”

“当然是我买的。”轩子回答说,“自己赚钱自己花,光明正大。”

丁子哥没有搭话,迈过门槛走了下去。

轩子心头一紧,赶忙跟上去,站在祠堂门槛前的台阶上,喊着说:“丁子哥,你究竟有几个女朋友?”

丁子哥停住脚步,回过身凝视着她,满脸笑靥:“要不是吴雨生的妹妹,我早就把你弄到手,哈……”

轩子本想半开玩笑,回应一句“求之不得”,犹豫须臾,抬眼望去丁子哥已经不见人影。

她拖着两条腿,病恹恹的,没走几步,突然加快步伐,跑回到祠堂里,看着哥哥还在啃汉堡,也不知该做什么,等下了台阶,才想起时间都走到哪儿了?

每周六下午五点前,轩子必须准时到达妈妈经营的“燕子面馆”。

说起这家面馆,确实小得可怜,就是租的一间村里的老房子,里面只容得下一套必备的厨具用品,再加一只冰箱,勉强挤进去两人,刚好,就足够了。

店虽小,前后门口却宽敞得很,而且都有一条小河流过。前门口摆了五张二手小木桌子,每桌配四张小塑料凳子;后门口堆着两只大水盆,挤满了洗洁剂的泡沫。

每天下午五点之前,老板娘“燕子”会来到店里,先做些开店前的料理工作,六点左右就可以点餐了,汤粉汤面之类的,还有老板娘最拿手的炒米粉 。

新年伊始,可能是休息不够,肉眼可见燕子老板娘越来越炒不动了,于是轩子替母上阵,每逢周六晚上都是她在炒。

原以为生意会变差,哪知不但不受影响,似乎还更兴隆了。

不少人从外乡甚至县城慕名而来,基本都是冲着“燕子西施”的传说来的,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这“燕子西施”从名副其实的燕子变成了燕子的女儿轩子。

谁都看得出燕子满脸是气,可有人开几句黄色笑话,燕子还是陪上笑脸附和几声,甚至哈哈大笑起来。轩子倒是无所谓,不管食客们开的玩笑有多黄,下流无耻也罢,反正无所谓,钱到位就行。

这些玩笑话,其实多数是没有恶意的,她明白心眼坏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逞嘴皮子,啥都不敢更进一步。在坏人看来,燕子面馆的背后还有吴丁男罩着,吴丁男上面是那个家世显赫法力通天的前村长。

无伤大雅,轩子已经习惯了,免疫力爆棚。

自她有记忆以来,老板娘燕子就是各种荤段子的开创者和传播者,燕子面馆每晚上演的各种插科打诨,多数都是老掉牙的梗,基本都是燕子阿姨那代人玩剩的。

她不喜欢,也无所谓,继续给他们煮汤面炒米粉,整晚像个哑巴一样。

只有阿哲和丁子哥来光顾,轩子才会开口说上几声。

特别是老实人阿哲,轩子一动嘴皮子喊声“阿哲哥”,底下一群男人就开始起哄,喊口号似的,一声盖过一声,搞得阿哲像找不到洞的小老鼠。

后来,轩子的梦中情人吴北哲同学,很少再去光顾燕子面馆了。

跑着跑着,轩子想起了阿哲,心里酸溜溜的,恍如刚刚吸进去一大杯陈年老醋。停下来没喘几口气,轩子望着前方“燕子面馆”的招牌,来了个百米冲刺,到达店里时上气不接下气,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轩子妈妈一如既往的横眉怒眼,手持一把大汤勺,对着轩子就是一顿训斥,各种字符音符稀里哗啦喷涌而出,差点从她三岁尿裤子开始骂起。

这阵子,妈妈的火气大要愈发的不可收拾,这个趋势越来越明显。

轩子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但也无所谓,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再加上对未来那么一点点不甘心,除此之外,她无话可说。

她乐意接受燕子的所有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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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谦谦者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