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月光下,先后有两道人影从京郊别院中飞出,方向相同,目的地却不同。
正是秦昭和晋竹影。
秦昭待用过晚膳之后,换上平日里藏好的夜行服,背上金乌,又将一只烧鸡,一包点心和一壶烧酒揣进包袱,蹬着屋檐一路向西的荒郊飞去。
而晋竹影则以为其他人都睡下了,披一件黑色斗篷,帽檐深深遮住脸,月光下踏空而起,随后进入一处隐秘的宅院。
院中有人正在等他,风尘仆仆,眼底含笑。
晋竹影摘下兜帽,俯身便拜。
“三哥,许久未见。”
庭院中这个挺拔英武的男子,就是一直驻守北疆,十二年没有回京的三皇子。
当时太子案尘埃落定之后,三七两位皇子各被派去南北两疆,非召不得回京。如此一晃就是十二年,当时的少年如今都成了身经百战的汉子。
如今皇帝五十大寿,召唤两位戍边的皇子回京,朝中暗地里传闻,说今年皇帝要立储了。
朝中都知道七皇子与五皇子交好,这二人一文一武里应外合,若真是夺嫡,他二人胜算大到离谱。但三皇子,也自有本事。
朝堂上下一片安静,但众人心底有同一个猜测,怕是要变天了。
此时,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叙旧一番,又互相交换几封信件。
晋竹影正准备离去,只听得三皇子说道:“你可实在要小心,方才你来这一路,至少有两伙人跟着你。”
晋竹影眼中无情,嘴角却勾起:“我知道。”
三皇子叹了口气:“也正常。五弟在京筹谋多年,若是连我提前回来的消息都掌握不到,他也没什么资格能站在父皇身侧了。”
“不过话说回来,您真不打算主动出击吗?这些年咱们手里着实有不少证据。谋杀太子这是何等重罪!若我们把证据都放出来,五七二人自然就没资格再跟你争太子之位了,您顺利成章当上太子,我爹也能尽快翻案,这样不好吗?”
“你还是想得少。秦昭这些年在京城没少扑腾,但都不了了之,背后问题大得很。我甚至怀疑,根本就是父皇在阻拦查案。”
晋竹影深呼一口气,如果真的是皇帝在背后作梗,那先扶持三皇子夺嫡则是为父亲翻案的唯一选择,毕竟整个皇家放眼望去已经没有好人了。
三皇子安慰道:“出击定是要出击,但时机要把握好。此次回京能多呆上一阵子,咱们便不急着第一个出手。况且,我有预感,父皇这次寿诞,会有大故事发生。京城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风平浪静久了,等不及的人肯定有很多。”
“既然这样,请三哥放心。”晋竹影回头想夜幕犀利一望,又回头看向三皇子:“大家都不是吃素的,那便等着好戏开场。”
院墙一侧的树上有鸟簌簌惊起之声。
晋竹影向三皇子道别过后,依旧是戴上兜帽准备回去。突然心念一转,脚下却没有向着来处的方向,而是到了另一处荒郊。
曾经开满了梅花的荒郊。
那是十二年前的雪夜梅林,他生命中受到最大冲击的那天,那个地方。
华丽的马车,呼啸的车辙,手执霜刃的黑衣刺客,被残杀的太子近臣,抱着木盒放声大哭的晋竹影,只身出现救出他的横舟。
一夜过后,什么都变了。
曾经的他是前途无量的公侯少爷,如今的他是隐姓埋名的罪臣之子。
晋竹影回京将近半年的时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而师父也知道他心里难过,从没主动和他提起过。
今日依旧是满月,不过初夏季节梅花自然不开,在煞白的月光下枯枝憧憧,落地似斑驳鬼影。
晋竹影想去寻当时马车停下的地方,却无论如何辨认不出。有些泄气,正决定离开时,突然听得不远处有声响。
有个人声。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听着十分熟悉。
不是秦昭又是谁!
晋竹影放轻脚步靠近去,只见梅林边的一处空地上,立着一座小小的坟,坟前一块碑,依稀看得到“将军中阳”四字。
晋竹影见状神色一紧,心中突然冒出汹涌的暖意:他本名晋彰,中阳是他的小名,并没几个人知道。他化名竹影也是因为发音与中阳相近。秦昭还记得自己!不仅记得自己,她还会来给自己上坟!
虽然自己没死。
秦昭在碑前像模像样摆着几样吃的,能模糊辨认出烧鸡的残骸。而她自己正一手鸡腿一手酒壶的盘腿坐在地上,背上是那把金乌弓,嘴里嘟嘟囔囔。
“没一个好人!”秦昭说话声里带着些酒气,看样子已经喝了有一阵子。
“他们说当时你爹趁太子出事携赃物私逃,到梅林悬崖边被及时拦住。而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定是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了。”秦昭大着舌头说道。
晋竹影冷哼一声。
当年死了那么多人,有人确实有罪在身。像他爹这种太子一脉的人,有多少人直接被扣了莫名其妙的罪名冤杀,死后连个正经墓地都没有。连自己都有个所谓的衣冠冢,而自己父亲一生正直忠厚,恪尽职守,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唏嘘感慨。
晋竹影突然觉得眼前一幕有些荒唐,温暖,苍凉,又荒唐。
“我为什么今天来找你呢?虽然我总来找你,你也知道。只是今天我突然觉得有一人和你有些像。”秦昭一口酒灌进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跟你讲过的,我师父的师弟带了他徒弟来投奔,他徒弟是个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小模样长得不错,但是弱不禁风,一丁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和你比差远了。”
晋竹影心道,这说明老子演得好。
“他今天又跟我讲那读书治国的论调。其实我觉得他说得肯定是有些道理,不然为啥朝廷要科举呢,直接武举不就得了。但是我一想到满朝大臣,一个个笑里藏刀老谋深算的样子,就觉得可怕。”
“但是他那笃定的表情,和你说你要做将军的表情,真的好像啊!”
“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是死了,但是我希望你还活着。”秦昭扯了一口鸡皮道:“这些年我没少找父皇说太子哥哥的事,结果父皇一生气干脆把我撵出了宫,那我干脆去禁军练武去,省得天天看到他们闹心!”
沉默半晌,秦昭继续道:“这也不让我管,那也不让我查。都说我小,说我是妇道人家别管大事。”
“他们谁都不知道,其实我记得一些事情的,当时太子哥哥的身上有一股异香,但是过了会儿就都散了。”
晋竹影正听得仔细,听到异香二字却骤然惊醒过来。
自己身后很可能依然有人跟踪!
秦昭手中可能掌握着关键证据。
但这怎么能在荒郊野岭说呢!
只见搜搜搜几支羽箭从多个方向袭来,一支冲着自己,其他几支尽数奔向秦昭。
“小心!”晋竹影顾不得奔自己来的那支箭,手执几片竹叶飞速掷向秦昭,同时抬脚向秦昭方向闪现而去。
在秦昭惊愕的目光里,羽箭纷纷折成两半掉落在地,而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奔向自己。
“走!”
晋竹影一手捞起秦昭,一手抓起地上的半壶酒,空中一个闪身,又避开几支箭,看向秦昭:“会轻功吧?”
秦昭愣怔看着他:“会。”
“走为上!”
“去哪?你怎么在这?你会轻功?他们是谁?我的烧鸡啊!”秦昭突然受到惊吓,酒劲儿下立刻去一半。已然起身追上晋竹影,却张口吐豆子般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嘴里还有没啃完的鸡骨架。
晋竹影正紧张着,听到秦昭说起烧鸡,突然乐了起来。
这姑娘,很会在紧张时刻弄出一些搞笑情绪。
“先找地方躲,然后听我跟你狡辩。”
二人言语中又有几支箭射过来。
晋竹影将酒壶向身后一掷,听到命中目标的声音后,脚下速度加快。
“别跟不上我。”晋竹影回头调侃一笑。
秦昭一听起了劲儿:“小样儿,给你见识姑奶奶的厉害!”说罢便回身搭弓,在身体向后飞的同时,一连三箭射中目标。
两人东躲西折,一个射箭一个掷竹叶,一会儿便将身后追兵尽数杀尽。
晋竹影边飞边琢磨,无论后面跟着的是谁,从他的经验来看,比起杀人来都是更擅长潜行的人。因为今天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动手,显然经验生疏,否则许多人又带着弓箭,不会让他们二人全身而退。
刚刚射箭而来的人,无论是盯着秦昭还是自己的,都认为这只是常规的跟踪任务而已。
也就是说,秦昭刚刚在墓前透露的信息,之前没有人知道。
她提到的异香!说不定就藏着太子身亡的最关键秘密。
二人来到了一处半山腰的残破民房里暂避。
晋竹影四处打量,还没待他喘口气,突然感到后颈有一丝凉意,侧头一看,一把匕首正抵在他脖颈处。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人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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