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抄检

贾政即将回京,贾家自然翘首以待。只宝玉强颜欢笑之余要暗暗补作业。

一帮子有情有义的姐妹将力所能及的诸如练字一类能代笔蒙混过关的课业都替他补上,连玩笑打闹的时间都进行了控制,以免宝玉看着眼热,耽误补作业的进度。连王喜凤都凑热闹似的给自己安排了作业,替宝玉占了卦,看看吉凶。

贾政此番回京,思量更多的是自己的官位和前途,对宝玉这个一向放诞的儿子,其实并不抱什么期望,故也谈不上失望。加之贾母护的眼珠子似的,前两年的那顿打在某种意义上也着实成了分水岭,贾政再不敢也不愿动这样大的气。

于宝玉而言,此番自然有惊无险。他顺利过关,园子里自然复又热闹起来。

自古逢秋悲寂寥。

王喜凤说不出“秋日胜春朝”的话,主要在于秋意中总带着肃杀。春日让人觉得希望就在眼前,而秋日却让人梦回二万五千里的跋涉。人总是更喜欢近在眼前的欢喜。

贾府的这个秋,也的确不出所料地肃杀。元春封妃带给贾府的更多是虚名,而非实惠。这一点掌家人多多少少都能体察到。

王喜凤作为有那么些真本事的占卜小天才,结合历史发展规律,也能测出些凶吉一一印证。以她并不适合搞阴谋阳谋弯弯绕的脑回路,即便预判到什么,也不过叹一句命运,更多的是无力回天。贾府一出接一出的骚操作也表明,这显赫百年的贵族之家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她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是个“有点子能耐但不多”的依傍贾府而生的落魄官家小姐,用孤傲高冷维护着可笑的体面。既不能太出众,也不能泯然众人,兢兢业业将“苟”这个字发扬光大。

无论是贾母的寿辰,还是中秋之夜,都透着繁华背后的落寞。尤其是中秋凉夜史湘云和林黛玉往凹晶馆水榭边即兴联诗,一句赛一句凄寒。这其中,一方面是感怀身世,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前番王夫人着人抄检大观园的惶然。这样的惶然,在寄人篱下的小姑娘身上,显得格外清晰。

探春痛斥王善保家的一行的那句话着实有些一针见血。江南甄家被抄,本就让这些旧贵族们感到了山雨欲来,不等外人来抄,倒是自己抄起来,岂不可笑?放在玄学范畴稍作想象,傻子都会跟不祥之兆挂上钩。

妙玉约莫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亲临斗诗现场打断了两人的联诗,又使出洪荒之力想扭转一下基调,让收尾悲得不那么宿命。这个举动照理说已经OOC,王喜凤觉得这大概是妙玉能尽的最大程度的力。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夜凉如水,王喜凤并没有往凹晶馆去。提醒不提醒的其实区别不大,何况她真的没有妙玉给人续诗的好本事。

中秋总会令人无限感慨,“千里共婵娟”是异乡异客的自我开解,“今月照古人”的畅想更是牵涉到以光年为单位的时空距离。

王喜凤望月,想不起谁,也不知该想谁。仪式感对于她来说,即使出了这“游戏”,也不过是一个亲情电话。快节奏的生活让所有的传统节日都失去了初始意义,只成全了商家。

栊翠庵的生活谈不上古井无波,这里不是世外桃源,总有需要应付的人和事。虽说嬷嬷们很给力,可她日常接人待物也不轻松。这样相对平静却又不完全脱离世俗的生活状态,很适合早晚要自寻生路的人当做过渡的桥。

都说看破红尘才出家,可出家人一样要为生存而奋斗,并不是去了烦恼丝就能在佛门逍遥自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需要施主们看在佛祖的份儿上慷慨解囊?而如何维护客户又是另一门高深的学问,并不是做出仙风道骨的样子就有人买账。

自打她考虑下半辈子的脱身之所,就没断了跟牟尼院与蟠香寺的联络。邢蚰烟虽是晚了她一年进京,却也带给了她不少有关蟠香寺的消息。

妙玉的师父当年也是小有名气,蟠香寺少了这位精通推演之术的大师,的确少了许多业务。她若能回去,能力上虽不及师父,但总能挽回一些客户。那里的主持师傅们都是看着妙玉长大的,总念几分香火情。不求对她多加照顾,能诚心接纳就行。

牟尼院就复杂一些。京中人才济济,妙玉师徒二人不过是外来的尼姑,短时间挂单没啥业务冲突自然是受欢迎的。可师父离世,妙玉学艺尚浅独木难支,受排挤是必然。如今牟尼院跟妙玉保持联系,不过是看在贾府排面。若贾府倒台,她回牟尼院只怕也不轻松。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已经将人心看透,该演的戏还得往下演,以图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譬如宝钗,经历了抄检大观园的风浪,迫不及待要逃离这个是非窝。为此,她找了相当体面的理由:回家为母亲侍疾,还点出了大观园管理的隐患等,对王夫人可谓真情实感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这才全了双方体面,顺利退场。

此外,迎春这里因搜出了大丫鬟司棋与其表弟私相授受的证据,邢夫人自觉失了脸面,以备嫁为由将迎春挪回了东大院。

这么轰轰烈烈的抄检活动之后,大观园仿佛提前进入了“树倒猢狲散”的预演。

四散的除了几个尴尬的姑娘,还有被王夫人列入不安分清单的出挑丫鬟,以及当初解散戏班子时那些不肯出府的小戏子。只惜春那里的入画是她自己发话让嫂子尤氏带回宁国府的。

大观园的风声鹤唳并没有影响到王喜凤,除了惜春越发爱往栊翠庵钻,她的生活一切如旧。当然,旁的影响还是有的,例如:日常供应的档次有了些许变动。这种变动不单单出现在她这里,贾府寅吃卯粮已不是一两日,只是这回周转格外艰难些,不免让有心人看出端倪。

说起日常供应,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无论怎么单调或者繁复的衣食住行,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适应,最终都会变成不得不接受的习惯。而你一旦接受,再变动起来,仍需要新一轮的适应。

或许是当惯了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王喜凤不挑食,很好养活,口腹之欲不重,也不爱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并不存在由奢入俭难的考验。当一件事情跟完成任务挂钩,什么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宝玉最近很忙,也很丧。姐妹们接连搬出大观园,贴心的丫鬟们又被打发了好几个,他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病中的晴雯被撵出去,他探过一回,却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大观园里陡然低迷的气氛更让他凭添了几分怅然。

在园子里越逛越丧的宝玉,一路躲着担水的仆妇、采买送菜的聒噪婆子,不知不觉到了栊翠庵。王喜凤知道宝玉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何况,如今的状况用不着占卜她也能推出个七七八八,故而对他的到来,并不如何困扰。

李纨的娘家妹妹,薛家姐妹,迎春和邢蚰烟表姐妹各回各家,园子骤然寂寥了许多。尤其是在本就寥落的深秋,越发觉得盛筵必散,好景不长。宝玉见惜春也在栊翠庵,倒也没觉着不自在,可见对这种情形已经习以为常。

惜春自打抄检之后跟尤氏闹了一场,冷心冷肺的标签已经牢牢贴在她身上。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演都不演了。

宝玉并没有多待,只借了几本佛经说是想细细参详。

送走心情并没什么好转的宝玉,惜春倒是难得有些好奇:“二哥哥这是怎么了?竟也开始参佛?”

王喜凤摇头,“心有迷茫罢了。”许多人求神问佛,甚至遁入空门,未必大彻大悟心中有佛,不过是暂时逃离。信仰赋予人的更多是方向,茫然无措时给自己的情绪一个能稳定并前行的通道,远胜过坐困愁城。

大观园常住人口减少,王喜凤的访客来来去去也就剩这么三两位。园子里的下人们很是风声鹤唳了一阵子,连来栊翠庵周边偷懒的八卦分子都少了许多。王夫人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着实让许多习惯了宽松工作环境的人重新安分不少。

凤姐在勉强完成抄检大观园工作后就重归病床,后面这一系列的打发人事件由王夫人一手炮制,终于也轮到凤姐站干岸看热闹。当然,若是身体条件允许,凤姐估计也不想就这么憋屈地病休。

大观园里规矩松散至此,王夫人未尝不暗暗埋怨凤姐管理不善,才需要她这个习惯了幕后指挥的礼佛之人突然大刀阔斧起来。当过当家主母的人,谁还是真菩萨不成?不过是王夫人多年不曾亲临前线,许多人忘了她年轻时的丰功伟绩。

或者宝玉也未曾见过自己母亲狠厉的一面,这才久久缓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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