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老板会相面不?”
许是徐姨摆着纸灯笼的小摊常在海神巷四处“流窜”,她对这小邻居的印象一直都是刚念完书不久的小孩儿。
因没出摊而闲得绕着大饭店转悠的林卿茗总算是绕回了徐姨边,闻听此言不假思索道,“当然。”
“而且徐姨您现在问出这个问题出于什么想法咱也明了呢,”林卿茗神秘一笑,“您是不是觉得相面这种活计是得有所谓——岁月沉淀——那叫什么来着——积累!才能得见万事万物,对吧。”
说罢,一瞬间进入装深沉德行的林卿茗微不可查地嘴角向上得意地笑了。
徐姨捕捉到了这点,温和哄孩子般开口,“茶老板得天独厚,是名噪一方啊。”
“过奖了,您老才是博览天下,慧眼识人嘛,”说着恭维的话,林卿茗却俏皮地站定原地,拱手给徐姨行了个阙兴晚辈之礼。
礼毕,林卿茗毫不见外地又坐回徐姨身边的矮凳上,“不跟你玩笑,实际上瞧书就能学不少,尤其是带画儿的书,又直观又好记。”
徐姨善言,饶是一个“嗯”字都见不得被旁人掉在地上,“是吗,哪天我也淘两本来。”
“这不巧了么不是,我以前一东头的同窗,恰巧这些日子打东头回来,她前儿还给我信儿,说她做活的那家老爷研究这个,赏了两本呢。”
说起北瀛东,林卿茗不得不承认,她有时确实无法平视所有人。
听闻,北瀛州自绫大姥姥上任那年,便是将北瀛重心牢牢搁置在西头——便是有海神巷,靠海吃海的林卿茗她们。
东头却不然。
林卿茗的印象中那边有地的老爷们多,且从与绫姨玉人大哥她们那边得知,东头的大老爷向来对官府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所以对于大部分北瀛人而言,只有北瀛西被人叫做“北瀛州”,而北瀛东则就叫“北瀛东”。约定俗成的东西叫人没出说里,但总归潜意识影响地方在人心中的形象。
曾经在学堂里先生讲过,先生说,世上的土地被人所占有,有些人有而大部分人没有。有土地的人呢,就可以用地来开垦和使用,这部分土地可以用来买卖……
……想到这,林卿茗脑海中忽然还出现了件趣事。
有一次与客人闲谈,那日林卿茗所持的人设并非“没有学问的丫头片子”而是“理解学问时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优秀学生”。
聊了东西关系不久,便听得客人不耐烦起来,明里暗里说道林卿茗“掉书袋”“装得很”。
当时林卿茗也意识到了,直接直白地跟人家道了歉。
结果客人乐呵着原谅了,一旁一直谈天说地的老大爷却看不下去了,又说她是“太过直白,明摆着要架起人家让人接受道歉并原谅。”
……人生真难。
不过林卿茗也会恶意揣测旁人,她只觉得当时她说的那这个时局分析毫无差错,所以引得旁边日日夸夸其谈的老大爷不爽,才借机上来怼她两句。
……行吧,自己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且说回北瀛东。
北瀛州西临沧海,海水咸且空气湿润,由此西头的土质自然不佳,而东部的土地更干燥更事宜种菜。
但这两样营生多半斤八两。
海水冬天会上冻,冬日里种粮食种菜也不会成熟,无论当今世道再好,总归有不好过的日子。
东头和官府不对付的原因也很简单,绫氏众义们一直设法像西头一样重新划分土地用处与人头,但西头用地和东头用地程度和用处不同,又牵扯到利益税款种种,实在困难。
林卿茗早年便听说过东头在闹,十来年了,东头还在研究这事情。
站在平头老百姓的视角,林卿茗自然觉得此事可行——听闻阙兴多地都行此事,具体效果只能说听闻不错。但听闻终究是听闻。
不同人视角不同是常事。
比如曾经就有一个东头的人曾说过这样一句,“学堂教的东西,不外乎是统治的一种,他们所授内容是否真的能让你获得好生活,还未可知。”
……
此言林卿茗认。
……
还有个有趣的——对北瀛东人而言也许完全不有趣,甚至是歧视——那便是北瀛东人的“坏”。
北瀛东出身,年轻时一直在某土地老爷家做工的徐姨对此颇有微词,她愤愤不平地怼人家说,“吃的一样饭,路也不远,哪就我们坏你们西头人纯良了?”
“你们东头人心眼子多啊。”
“咦……”徐姨被对方一脸无辜还理直气壮的样子激出一个夏日寒颤。
“真有这事儿啊?”大大方方蹭徐姨板凳坐的林卿茗听徐姨讲罢这个故事,探过身去,一脸打听模样。
尽管徐姨本人端得一副慈眉善目,又凡事随心的样子,此时说话也略有些焦躁,“可不么,而且完全就是一副不容任何辩解的堵我话,解释一百句,人家照样说你们心眼子多。”
林卿茗“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至于啦,说两句又不会……额……”说着说着,林卿茗声音逐渐低下去,支支吾吾起来,“额……梁姨,我好像也这么说过东头人……”
“……哈哈”徐姨与林卿茗的熟识程度自然比不上梁姨,但她又更随和亲近,自然而然地带着林卿茗与她说话常没大没小。
“没有生气啦。我只是在想啊,我们可以轻易把一个人乃至伙人仅用一句话就钉死,还不允许人来怀疑。是不是挺有意思呢。”
林卿茗为听徐姨说话而前倾的身体恍然一滞,“所以,您我问相面?”
“……害,也许我真的上岁数了吧。纠结这些没用的东西。”
四十岁时。无儿无女的徐方河突然想做个潇洒的人。
有道是仗剑天涯——这想法未免不合实际,但它的确出自一个曾经把江湖与游历四方的妇人。
这方宝剑不用来征战,不用来杀生,不用来行侠仗义,仅仅用做支撑。
它支撑一个八岁被卖做童养媳,十六岁丧夫被轰出家门,二十一岁才学习识文断字,期间四处做工的孩子走过世间——说世间实在是大,二十一岁之前的徐方河甚至连北瀛州的西边都没去过。
她六岁便上街去听书,二十一岁才晓得自己一直喜欢的故事的字都怎么写。
四十岁徐方河懂得被街头巷尾跑的孩子们誉为“北瀛州最会讲故事的非说书人”,但她自己的故事却永远只分四个阶段,除了这四个阶段,她不愿意再说一个字。
便是小茶老板这惯会察言观色和遣词造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询问,徐方河也只会告诉她说,“真忘记了,一点儿不剩。”
而后那聪明的姑娘得出个结论,“徐姨怕是非常不喜以往事情,从而记忆将往事封闭了,叫她想不起痛苦的事儿。”
徐方河不肯定也不反驳,只有意岔开话题,“比较其它,我还是更喜欢看武林啦,江湖啦的故事。有武功智斗,大情小爱……”
四十岁的徐方河决定做个潇洒的人。
可潇洒和做生意一样,是要有成本的。
现实中的“门派”除了一些聚集一起偷钱的地痞流氓,互相抱团的“自己家人”,商街上的商会……好吧,除不了。
因为这就是世间,和说书人口中的世间一样,武功智斗,大情小爱……
五十岁的徐方河决定做个“随便”的人。随便地来到西边,或手工制作或进些随便的货物,找个随便的地界。
徐姨说,这是她一声最接近“潇洒自由”的时候。
…………
“好没意思啊大姨……我想回去喂狗看书了……”
今日有些阴天,往日被橘红色氤氲的黄昏今日格外暗沉。人潮的声音盖过海浪,叫卖声则刺破二者搭建的理想乡,长击天空。
不再与人对话的林卿茗并没我将思绪与目光停留在摩肩接踵的街巷,而是不住地思索。
今天就挣了俩个板就收了摊,明天还得上官府研究墙屋修葺一事,万一到时候说“该房屋住户久不居家,修葺废由上报修葺者付出”可怎么办啊。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知道是看出了孩子还是经济上的窘迫,徐姨热情地把手搭在林卿茗手中,“去,买块咸菜去,然后回家做饭吃饭去吧。”
夕阳散去,夜幕将来。
感受到手中物体冰凉的触感,林卿茗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忙往回推搡,“别徐姨,我还没到两个铜板的咸菜都得接济的地步呢。”
“谁告诉你是接济你的了,”徐姨拧起眉头,佯装生气道,“这是茶老师今儿下午教授我,应得的工钱。我原本寻思送你两根蜡的来着,但思来想去又不割舍。”
林卿茗更懵了,“我教您?我教您啥了?”
徐姨理直气壮回道,“你教我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提出问题,你结了我的惑,这不就是一堂完美的……你们学堂怎么说……对!复习课!”
“?啥?”
“那你甭管了。”
“不是,我到底干了什么啊?”话没落地,徐姨便不容置疑地将她推开了自己的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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