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开锁

回想起来,曾经那些被要求像个姐姐、像个小姨的时刻,其实我也是个孩子。

——来自时光机

罗牧垚的心跳重新被轻踩了一脚油门,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也清楚感受到邬子兵气息也并不稳。

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瞬间,一种奇特的氛围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悄然滋生,逐渐升温,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邬子兵个子高,握着面前的扶手圆环,步子也扎得很稳。等罗牧垚抓稳了一处座椅靠背,邬子兵才松开抓着罗牧垚胳膊的手。

这会儿566路公交上位置基本全坐满了,罗牧垚看见了邬子兵斜对面还有一个空座位,邬子兵显然也看见了。

“你去坐吧。”邬子兵道。

罗牧垚今天月经第一天,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刚才在公交站坐了一会儿。但她感觉到,男生似乎也看出来了什么。

男生说完,罗牧垚再次抬眼看了过去。

邬子兵目光有短暂躲闪,又解释道:“我还要收钱。”

罗牧垚可能是笑了一下,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可能更像是窘迫。

她扶着两边的座椅靠背扶手,去了不远处的座位坐下。

公交车开到下一站,一下子又上来不少人,车厢内越发拥挤起来,邬子兵真的收上来了那一块钱,转身便往里走。

但在走到罗牧垚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拽上罗牧垚头顶上方的拉环,站在了女生身旁。

公交车继续在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之中行驶,司机师傅一脚油门下去,整个车厢的人都随之摇摆,但因为有邬子兵在身旁,罗牧垚感觉周围竖起一堵墙,一堵叫她可以安心的墙。

在公交车驶过一个急转弯时,罗牧垚的身体朝向邬子兵倾斜过去,而邬子兵下意识伸手隔空环住了罗牧垚右侧的肩膀,以稳住她的身形。

尽管他们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罗牧垚脸颊几次轻触到了邬子兵的卫衣褶皱。车厢内混合着各种金属塑料、人体汗液呼吸的气味,但每次闻到男生身上淡雅干净的清香,都能让罗牧垚短暂地逃离所处的环境。

等车辆行驶到平稳路段后,邬子兵收回了那只手,先是轻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掩饰什么尴尬,紧接着又掏出了手机,低头望向屏幕。

罗牧垚也从口袋里掏出mp3,往耳朵里塞进耳机,隔着座位里的那个人,目光打向了窗外的风景。

但其实什么风景都没进她眼底,就像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进她脑子。今天的经历有些奇妙,她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情。她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公交到站,广播播报:“各位乘客,实验高中站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下一站,临江大道。”

这时候公交车上人已经不多了,罗牧垚在到站前已经站到了后门前等待,门开后,邬子兵也起了身。

下车后,罗牧垚直接往学校方向走。虽然放假前她已经把部分假期要用的课本练习册带回了家,但在学校还留了一部分。

邬子兵一直跟在女孩身后,看见女孩进了学校西门,然后直奔教学楼。他原本是打算回学校补补之前落下的作业的,但没想到罗牧垚竟然也要去教室。

教室钥匙都在许凌可那保管着,他拿了一把,难道罗牧垚也拿了一把?

罗牧垚并没有找许凌可借钥匙,因为她平时周末来教室自习,班上都有人在,所以她以为十一期间教室里也会有人。

可是当她走到紧闭的教室门前时,才发现她“以为”错了。

十一长假,今天才是第二天,教室前后门都挂着锁,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罗牧垚就这么卡在了教室门口。

然后,邬子兵出现了。

罗牧垚扭头看了男生一眼,她是在上楼梯的时候,看见操场上的邬子兵的。

邬子兵也看了她一眼,但很快挪开目光,又继续往前走,经过她的时候开口道:“这回没找许凌可拿钥匙?”

罗牧垚再迟钝,也明显听出了男生话尾的笑意。

她深吸一口气,跟上男生的步伐,一直走到后门门口。

邬子兵掏钥匙的时候,罗牧垚出声道:“我以为教室会有人。”

邬子兵开了锁,推开门,把钥匙丢回口袋,问:“那如果我今天没来,你怎么办?”

罗牧垚答:“回家。”

罗牧垚已经在往教室里走,就在两个人刚好都卡在教室后门的时候,邬子兵扭头问:“那你现在还回家吗?”

罗牧垚闻声抬眼,在狭小的后门框里,两个人并排站着,邬子兵身体微微侧向了后黑板方向,但低着头,目光从女生的发梢落向了女生扑扇的睫毛,罗牧垚肩头擦着邬子兵卫衣大臂处的褶皱。下午的阳光在门边角落里投下一片光斑,像一个金色的小舞台,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舞台上,变成明暗交错的小小光影。时间仿佛变得缓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

一道上课铃声适时响起,罗牧垚扭回了头去,同时听见男生把锁挂回门上的声音,和上课铃的金属质感交相辉映。

罗牧垚答:“不回了。”

她的声音隐没在了走廊顶的大喇叭里。不过男生听没听见,也没那么重要了。

罗牧垚在座位坐下,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钟,她耳朵里塞上耳机,调出许嵩的歌单,翻开英语练习册开始做题。

姨妈五点多的时候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不饿,晚上再回家,姨妈说给她留了饭菜。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搓麻将的声音,还有小勇的哭闹声。

晚上七点左右,邬子兵出去了一趟,八点左右又回了教室。

罗牧垚这时已经在准备回家,就算知道家里人很多,但她还记得妈妈跟她讲过的,一个人回家的话,不能超过八点钟。

邬子兵这时从后门走出教室,走到前窗,罗牧垚的座位旁。

罗牧垚扭头看出去,男生问她:“你明天还来吗?”

罗牧垚答:“来。”

邬子兵又问:“几点?”

罗牧垚答:“九点吧。”

邬子兵点点头,答:“行。”

罗牧垚原本是打算去问问邬子兵明天来不来教室,如果不来的话,能不能把钥匙给她的,但邬子兵竟然主动来问她明天来不来,有种明天会来开门的架势。

但她怕自己误会,便问:“你明天会来开门?”

邬子兵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把我当劳动委员用了?”

罗牧垚答:“没有……”

邬子兵没等罗牧垚说完,已经在往后门走了。

只丢下一句:“晚上告诉你。”

*

罗牧垚回到家时,客厅里围着一桌人在打麻将,姥姥带着她表弟江勇威在沙发上看电视,杨雨薇坐在电脑前打游戏。

江美心从卧室走出来,看见罗牧垚,吃惊道:“牧牧你怎么又自己回来了?我都换好衣服准备去接你了,以后天黑了你从学校回家,提前给我打电话!”

罗牧垚答:“知道了。”

说完,她便往自己卧室走。

可在看到卧室门大敞着的时候,她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一扭头,看到沙发上的江勇威手里攥着一本杂志,是她放假最后一天才新买的。

她疾步走进卧室,看到大敞的书柜门,书本被丢弃了一地,有的半开半合,有的封面朝下,书桌也一片狼藉,桌上摆着半碗烫饭,而她最珍惜的从初一用到现在的活页错题本,封面被沾着菜叶子的米汤打湿了一大半。

罗牧垚跑到桌边,用抽纸擦掉本子上的菜叶子跟汤水,又铺了两层纸吸油,但是显然封面已经救不回来了,里头大部分纸页的边角也都被烫饭的油浸染。

她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冲出卧室,冲到江勇威面前,一把抽出了那本杂志。

还没等三岁孩子哭出声,姥姥率先吼了罗牧垚一声:“你干什么?吓着你表弟了!还不快把书还给他?找了一柜子,就这本书上头有画他爱看!”

果不其然,江勇威在罗牧垚姥姥的吼声里迅速哇哇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江美心急急忙忙跑过来。

罗牧垚道:“我说过,不要随便进我的卧室。”

姥姥一边哄哇哇大哭的外孙,一边道:“什么你的卧室?你的卧室就是你弟弟的卧室,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罗牧垚怒吼:“我才不是他姐!谁爱当谁当!”

罗牧垚捏着杂志转身进了卧室,“砰”地砸上了门,又从里边把门反了锁。

她能听见屋外客厅里的麻将声在她的情绪爆发后有片刻宁静,但不久后又重新恢复,接踵而至的,是对她的各种批判。

小舅妈好像是故意站在她门口,声音很大地说道:“这就叫没教养,从小没爹没妈管的孩子就是不行,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她边骂边哄怀里的孩子,“小勇不哭了哦,不哭了不哭了,你爸爸将来赚钱给你买大房子,咱再也不受这种气了。”

罗牧垚把杂志扔到一边,趴上床,用枕头蒙住脑袋,可是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还是不断传进来。

屋外,姨妈江美心敲她的门道歉:“牧牧呀,你开开门,是姨妈不好,刚才一直在厨房里头忙,没看住你表弟。”

江美心跟罗牧垚说完又扭头跟小舅妈柳小梅吵起来。

争吵声、叫骂声、拉架声……各种声音愈发嘈杂,罗牧垚只觉得鼻头一阵阵地犯酸,外头的各种声线开始变得含混不清。

手机震响几下,她从风衣口袋里拽出手机,看到的屏幕一阵模糊,因为泪水已经不受她控制地溢了满眼。

邬子兵:[明早8点半给你钥匙]

罗牧垚用袖子擦干眼泪,抽泣了两下,又看了眼这条短消息,才忽然记起来跟邬子兵还有这个约定。

但她现在没心情回复消息,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但没过多久,手机又响了。

她拿过来一看,邬子兵又发来消息。

邬子兵:[在你们家小区门口?]

罗牧垚还紧紧咬着后槽牙,她并没有回复邬子兵的问题,只是发泄一般地,在键盘上狠狠按下一行文字:[我问你个问题]

发送。

对面秒回。

邬子兵:[什么问题]

罗牧垚其实有很多问题,但最终她只在键盘上打下:[成绩好有用吗?]

发送。

对面秒回。

邬子兵:[有用]

罗牧垚:[有什么用?]

这次对面隔了许久才回复,但没有回答罗牧垚的问题。

邬子兵:[怎么了?]

看见这个问题,不知为何,罗牧垚鼻头却又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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