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王殿下，”洛瑶缓缓道，“我们谈谈，好吗？”
云岫湖烟斜雾横，风在两人之间带过一阵飘渺云雾。
青丘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墨蓝色的幽深湖水，似乎想从荡漾的水波中找出什么往事来。
过了很久，她终于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洛瑶一顿：“为什么？”
青丘泽闻言淡淡一笑，目光重新转回洛瑶身上。
这目光悲伤与平静参半，全然不含惯常的媚意，与她在众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却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接近真正的她自己。
“……因为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走向啊，”她摇了摇头，无奈至极地用气声笑叹道，“我的殿下。”
洛瑶神情却依然温和：“我只是不想看你再继续这么折磨自己了。”
“殿下，需要我提醒您吗，”青丘泽短促地笑了一下，“是我让易安去暗杀凛霜，如果不是你拼命护着她，她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凛霜当初屠灭了你们的王族，你恨她是情理之中，我也不会替她掩饰罪责。杀她是你的事，护她是我的事，这并不冲突。”洛瑶平静道。
“可是、可是……”青丘泽卡了壳。
“青丘泽。”
洛瑶向前逼了一步，轻声道，“你觉得爱是什么东西？”
不等青丘泽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百年前谭昙几乎为爱走火入魔，她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候我说，爱是相互信仰。可见那时候我也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因为爱可以包括信仰，但信仰并不等同于爱。”
“终焉之战，伪佛没有控制你，因为她早就比我们俩提前看清了你对我的感情。”
洛瑶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无奈笑道，“三百年前我救下你，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青丘泽抿了抿唇。
“我在想……我这一辈子，也就为这一个人而活了。”她声音极轻，随风散去。
洛瑶柔和道，“那你觉得这是爱吗？”
青丘泽迟疑了很久，最终低下头：“……我不知道。”
信仰总让人生出爱的幻觉，爱到深处又会自然地产生信仰。她作为狐妖已是元老，但在青鸾上神面前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哪里能分清如此复杂的关系。
但是，但是。
青丘泽深吸一口气，骤然抬眸：“但是，自从那一天之后，我活着的每一刻都有了意义，我拼尽全力修炼，为的就是成为君王，得到与您平起平坐的资格。”
“无论是爱还是信仰，”她浅浅一笑，眸中似有细碎星辰，“殿下，都是你成就了现在的我。”
“殿下也不必感到困扰，有些事情，顺其自然、随风而去就好。”
这次轮到洛瑶怔住了。
青丘泽说这话时，气质显出一种沉淀后的、厚重的温和，与百年前的张扬跋扈是不一样的。
她见过凛霜和易安与自己渐行渐远的样子，因此下意识觉得改变意味着痛苦，可是对眼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来说，改变恰恰意味着成长。
昔日遥望青鸾圣驾的小狐狸，终于也将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青丘尊王。
“嗯。”洛瑶也笑了起来，“顺其自然，随风而去吧。”
感情如此复杂的毛线团，任谁过了三百年也解不开理还乱。索性扔到天涯海角，任凭它滚过山川江河，或许有一天海枯石烂时，线团也会散作缱绻柳絮，微风一扬，便是漫天春光。
只道是，万年丝絮终吹雪，一川风月散作烟。
……
……
狐妖王的生辰宴结束了，六界终于重回正轨，继续篆刻她们万年未变的辉煌。
此后千百年间，两位神首励精图治，加以魔尊商眠、狐妖王青丘泽的全力辅佐，后世史书上，“战争”的概念彻底淡出了六界生灵的视野。
而那场延续了一百多年的漫长战争，则真的像一场镜花水月，翻篇而过。
但唯有一事，落在洛瑶眼里，还是成了一丝缺憾——
碧霞仙首。
这位执掌仙界千万年的女性，选择在黎明到来前的最后黑暗中，了却了自己的生命。而她用一切换来的胜利，却从未添上过她的身影。
“你要复活她？”
洛瑶立于寂静高台，听到佛问她。
佛堂内永远烛火明灭交错，见证了她太多辉煌与过错，也承载了太多执念夙愿。
“是的。”
她深深抬起眼。
“碧霞因人间信仰而生，”佛告诉她，“若要复活她，只能重演一遍来时路。切记，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洛瑶颔首，转身，孤身走下高台。
孑然一身。
于是自从这一天起，人间忽然多了几段鲜为人知的神话，潜移默化地存于众人的记忆里，关于一段盛大而悲伤的故事，关于神，关于信仰，关于善良。
佛要洛瑶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她也只能做到这里。
至于何时才能见效，或许几天，或许几年，又或许当她们的意识也归于无色天，碧霞还是看不到这烟花落尽的盛世。
无妨。
顺其自然，随风而去。
……
……
人间。
又是一年盛夏。
“……作为旅游旺季，这个时节坐船来参观白帝城的游客格外多，大家要跟紧导游，不要掉队……”
戴着红色小帽子的导游在前面挥了挥旗子。
一位少女远远缀在队伍后面。
她今年刚刚中考结束，跟着爸妈一起毕业旅行，坐船一路长江逆流而上，白帝城仅仅是其中一个景点而已。
阳光透过绿叶的过滤，映在朱红的城墙上，斑驳影动，她倏地感到一阵微妙变化。
她猛然回头，然而并无其他。
她蹙眉，然而只是当自己想多了，继续跟上旅行团，一路绕过朱红城墙，进入庭院时，眼前是许多挂满祈福牌的古树。
风过时，叮咛作响，就像祈祷在絮语。
她缓缓靠近一棵树，成百上千的红色祈福牌铺天盖地，笔迹稚嫩或成熟，内容宏大或简单。
“圆梦交大～”
“祝我永远幸福吧！”
“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健康。”
“永结平安。”
“……”
蓦地，她感到周围的喧嚣唰地褪去。
世间仿佛只剩下她与古树，古树与她，以及这古树上承载的、太过厚重深沉的东西。
是什么呢？她想。
“也许，是信仰。”
忽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是一个女人，广袖白袍，面如冠玉，仙风道骨。
“你是谁？”她问。
女人笑着说：“名字只是代号，这不重要。”
“那为什么说是信仰呢？”少女想了想，又问。
“啊，那可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女人对她极为柔和地笑着，眨眨眼睛，“也许你会想听一听？”
“好啊。”
于是女人倚在满树的祈祷下，对她缓缓地说出了这个故事。
她选择了这样引入：
“最开始，这个故事只关于一段网上模糊不清的视频，一个叫‘天哥’的、意外丧生的UP主。”
“镜头晃荡下，只听他说：”
“家人们，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百年一遇的最大风暴潮！”
—全文完—
好啦，《烟火焚》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最后一段出现的“少女”就是作者本人，也是我写下这个故事最初的契机。
下一本会开《山茶与未尽雨》，为爱发电的be作品，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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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狐妖王的生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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