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静人绝，一个玄衣人影自暗处走来，身形高大。他步履匆匆，始终垂首，看不清神情，月光只照亮他肩头一角衣料。
他抬眼之时竟瞧见一名女子在他洞府外头，她随便搬了块石头坐在其上，神色慵懒，百无聊赖。月光倾泻而下，将她周身照得亮堂。最出奇的就是她手中紧拽一根金色绳索，绳端系着一头粉色灵猪。
那头小灵猪不停扭动挣扎，频频拱身想出逃。她有时就会装出刻意放松的模样，松开绳索，任其跑出数步，每每灵猪觉得事有所成的时候，她就猛地收绳，将其拽回身前。
那灵猪发觉被耍后发出细碎哼唧声，她却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儿地笑着。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目光全落在了她身上。
羡云不留神回头，看他愣在那儿，朝他快速招手。
“小师弟，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坐不住了……”
筱岚一个闪身就来到了洞府外头。
他眸中的惊喜之色淡了些，眉头微蹙，浮起些歉意，声音有些沙哑：“抱歉。”说完后视线完完全全落在羡云身上，神情中带着几分无助和讨好。
他的目光灼热而专注，从她的发梢，缓缓下移，掠过她的眉眼、唇瓣，再到衣服上的褶皱，一寸寸描摹。他的呼吸滞涩，仿佛周身的夜色连着他的心跳一起凝固。片刻后，他似是回过神来，侧过身子，目光快速移开，刻意避开了她的方向。
“我洞府有些凌乱，麻烦你在门口稍等片刻。”
他最快速度冲了进去，同时以最快速度开始整理。他揪起一旁睡得深沉的黑小兵，胡乱提起，扔到了棺材里，随即把棺材抹除得干净。他又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他之前的陈年旧物，稍作添置。
“可以了，你进来吧。”
羡云打了个很大的哈欠，眼神有些迷离。她攥着绳索，指尖收拢，将多余的绳身绕了两圈，强硬地拽着灵猪往前走，而后抬手用灵力在洞府入口处划了个圈，把灵猪困在其中。
“筱岚……”
这两个字在她的舌尖滚了滚，带着些生疏和滞涩。
“我以后还是叫你名字吧，你修为比我高，总叫你小师弟也不太好……”
正忙着收拾的筱岚身形微顿，耳尖发烫，转头望过去时，眼神不自觉地放柔。
“随你。”
“我这洞府实在是简陋，还望你莫嫌弃。”
“怎会，我突然拜访，是我的不好。”
“不是……”
羡云对着面前的椅子指了指：“你能不能坐到这儿来？”
筱岚不明白，但还是挪了过去，挺直脊背。
羡云突然上前，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脸颊紧紧贴上他的肩头。
筱岚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坏了，浑身一僵，瞳孔微缩，整个身体瞬间紧张起来，浑身都不自在。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潮，红色逐渐蔓延至颈侧。他很无措，双手很是僵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片刻后，终是攥成拳头，拘谨置于身侧。
羡云温热的气息轻拂过他的耳畔，带着些颤抖地吐出两字：“谢谢。”
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发丝轻蹭过他的下颌。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前方，不知该如何回应。
等到羡云离开，他才像能喘上气一般，猛地吸了几口。
“阿婷把事情都跟我说了，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原来如此。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羡云卷着袖子，眼睛直直盯着门口那头一直哼唧哼唧的小灵猪，“为了表达感谢，我打算给你尝尝我的拿手烤肉。你应该还没吃过吧？可受欢迎了，来晚了想吃都吃不到。”
“就是……唉，我不太会弄，每次都是李大公子切好的，我只负责转一转就行……”羡云盯着小灵猪，面露难色，说完后转头看向筱岚，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唉……你也不太会弄……我还是叫专门的屠夫吧……”
“我会！”
“你会？”羡云完全不信。
他咽了咽口水，心虚且逞强地重复一遍：“我觉得我会。”
待他摸索片刻后，还是只能妥协，他明白一个原则：宁愿不办，也不要办糟。
李星辰骂骂嘞嘞，但还是一叫就到，就是他脸上始终挂着些看不明白的笑意，嘴里还不忘抱怨，那句“别叫我屠夫”他硬是说了三遍。
点上灵火，架起烤着，洞府瞬间暖上三分。李星辰来的时候，筱岚一直沉默，从始至终都未说过半字，待李星辰走后，他才有了发问的**：“你和他很熟吗？”
他这话问得很微妙，但对感情一事始终大大咧咧的羡云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很熟，非常熟，熟透了。可以说我刚来宗门的时候就和他认识。”
“他总是帮你……杀猪？”
“嗐，不是。是有一回，他烤过一次，我和阿婷，也就是谢婉婷，我们一起去吃，觉得味道实在不错，我就调侃他，让他以后老了干不动了就去宗门外头卖烤肉，还能发挥些余光余热，养养娘子。”
他手中的动作一滞，肉眼可见地紧张：“娘子？”
羡云笑呵呵地回答：“是啊，就是阿婷，虽然他们还没成婚，但估计十有**了……”
“你也别误会，我可没有当屠夫的乐趣，之前抢了他的生意实属无奈，我想着能多攒些灵石，有了钱，负担也能少些，往前走的脚步也能轻快自在些。”
筱岚眉眼弯起，眼底漾开些真切的光亮，很是不经意地感慨：“原来如此。”
羡云想喝酒，肉还没熟就找筱岚要酒喝。筱岚的储物袋里全是以前的存货，酒这个东西他有些印象，但是记得又不是那么真切，他往里面翻了好一会儿。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找到了！”，然而他手里举着的是……酒酿？！
“还有其他的吗？”
“只有它了。”
为了不使他的雀跃落空，她一把接了过来，用汤匙舀了一大勺塞进口中。
味儿倒是对了，她又舀了一勺。
虽然口感有些奇怪，但好歹能将就将就……三勺过后，瞧她那模样很是尽兴。米香浓郁，酒香不烈，温润甘醇，是个上好的酒酿，而且最关键的是它不是特别甜，就算吃得快些也不至于齁得慌。
有种东西叫“酒胆”，对于羡云来说很重要，尤其是想说一些不敢说之事的时候，可以借机换个状态，找个支点，让自己不逃避。酒，不醉人，却壮胆。
“其实我对你之前好像有些误会……”
“什么？”
“没事……我乱说的……”
“但我们可以试试成为朋友……”
“好，听你的。”
“你最近有时间吗？能不能陪我出去玩玩？我已经好久没出去玩过了……可以吗？”
“我有时间的，你想去哪？”
“你这个人真的……”她用手指了指筱岚，发出几声细碎的轻笑，“你也不问问我原因，就一个劲儿地说好……真是个怪人。要是换作别人，他们肯定会一脸震惊，然后不解地问我‘为何？宗门大比快开始了，你还有功夫跑出去玩？不会等到大比结束之后再去吗？’”
“好，那我撤回之前说的，再问一遍‘你为何要出去玩？’”
羡云又笑了两声，实在不忍心继续逗他，自个儿接着往后讲：“你帮我的那个大忙，我真的很感谢，圆了我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心愿。刚回来没多久，宗门就发了通知，剑尊果真同意收徒了，在这次大比中收一个。”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着个“一”字。
“你觉得你不行？”
“把‘觉得’去掉，那叫肯定。剑尊一收徒，那些内门厉害的师兄师姐肯定藏不住，就算你对我说‘你行的’，我也肯定听不进去，行不行我自己知道……”
“这反转真的来得太快，一下子砸得我束手无策。但我心里真的很开心，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来找你。我大概都准备好了，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趁此机会出去逛逛，以后有没有时间还不一定呢。”
“那你要去哪？”
“你来定。”
羡云用手撕下了一大块烤肉，肉很烫，她收回了手，吹了吹，而后继续捏住，继续探手去撕。她乐此不疲，被烫得缩回了好几次，反复了几回，才撕下一小块。刚准备放到筱岚盘中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回了手，把一大块肉全都塞进自己口中。
要不是看到她往哪又摸出了把崭新的刀子，把肉整整齐齐地切成小块儿后才递给筱岚，还真误以为她刚才在玩笑逗乐。
“你吃这些，别介意，我特别喜欢手撕的快感。”
筱岚接过她递来的盘子，里面的烤肉被切成整齐完美的块状，每块大小均匀，肥瘦相间，她给他拿出了天清小街的手艺。要是换作以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切好的烤肉，只是这次，心里有了犹豫，但却始终没有把这份犹豫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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